天气炎热,为了让腿上的伤口恢复的快一些,阮尽欢穿了一件长裙,裙摆很大,一直拖到脚腕,将她那双笔直的腿掩盖的严严实实的,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脚能看出她白皙的皮肤。
脚踝上系着一根金色的脚链,这是出门之前某人给她戴上去的。
从车上下来往里走的时候,要不是厉辞舟知道她腿上有伤,这人的状态压根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
厉总眉心簇起,准确地说,从她决定来柳家开始,他这脸色就没怎么好过。
看不住人,阻止不了对方的决定,那只能寸步不移地跟着,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哪路的牛鬼蛇神心存歹念。
管家穿着一身深色的长袍,看到阮尽欢的那一瞬间表情有那么几秒的僵硬,随即又恢复了状态,笑着说道:“欢迎阮小姐,家主在客厅。”
家主……
阮尽欢漫不经心地挑起眉:“我就是来找凝姐姐玩的,怎么这么兴师动众。”
看着站在门口的两排人,不知道还以为是押解犯人的。
管家微笑:“来了柳家,就是柳家的客人,没有怠慢的道理。”
只是她刚踏进门,身后的保镖就被拦了下来。
管家解释:“家里规矩有些重,还希望阮小姐理解。”
阮尽欢停下脚步,转身就走:“柳家真是好大一个家族,如果是这种待客之道,那我可高攀不起。”
说走,她就是真的走,一点没犹豫。
管家一下子慌了神,没想到阮尽欢竟然是这种性子,柳家在京都是名门望族,哪个人不赶着上门攀附,哪怕只是沾个边,也会有无尽的好处。
可在这姑娘眼里,就好像什么都不是一样。
管家往前走了两步:“阮小姐留步, 这事儿本来就是家里的规矩,不过您是凝小姐的朋友,带两个也无妨。”
阮尽欢可不吃他这套,想见她的人应该要更多,她昂起头,带着点骄纵的语气:“三个人,我要全带着。”
管家退了一步:“您请。”
话是这么说,下一刻却是侧头吩咐人将这事儿告诉家主。
阮尽欢进入大门的时候,便抬头看了一下东北方的位置,站在她身侧的厉辞看出她神情有异:“怎么了?”
阮尽欢冷笑了一声:“这家人造的孽倒是不少。”
穿过前院花园,在管家的带领下,阮尽欢被带到了会客厅,一路上看到不少人,大家看到她的模样,全都是一脸惊讶,但却没有一个人窃窃私语,只敢用眼神打量。
但也不敢看多久,很快就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会客厅也是中式设计,两边放着椅子,最上端也有两把椅子,应该是给家里的主人坐的。
不像是会客,倒像是觐见。
阮尽欢转身挑了一把椅子就坐下了,然后侧头对着厉辞舟笑道:“我原本以为咱们老家的家宴已经很装了。”
没想到更装的在这里。
厉辞舟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世界是有参差的。”
很快就有人送上茶水,托盘端着,放下茶杯后,就安静地退了出去,跟什么古代宫廷一样。
阮尽欢一只手撑着脑袋:“舟舟,我突然有些庆幸,还好从小被丢出去了。”
不是,这样的家庭,到底都有谁愿意待着啊。
阮尽欢没喝那杯茶,刚坐了一会儿,柳如凝就挽着一个女人的手臂走过来了。
跟在海岛上看见柳如凝的时候不一样,此刻的她不管是步伐,神态,全都堪称完美,没错,就是完美。
跟个什么大家闺秀机器人一样。
阮尽欢抖了抖身体,看着柳如凝明显一亮的眼神,还是站起了身。
至于柳如凝挽着的那个女人。
阮尽欢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人是她的生母,跟当初看见戚茹岚的时候不一样,那是一种直击心灵的感觉,血缘之间的牵绊在这一刻重新回归到她的身体里。
那种对亲缘的感知,也在这一刻尽数回归,像是漂浮了许久的枯叶终于落地了一样。
程莹进门以后,看见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就下来了,可哪怕是情绪已经激动到这个模样,仪态依旧优雅,看不出什么失态的地方。
阮尽欢一只手背在身后,勒成了拳头。
来之前,她跟厉辞舟说过,她不在乎什么柳家,对所谓的父母也没有任何期待,这么多年她早就已经看透了人情冷暖,亲人不在她的规划内。
就算是真的见到了,她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可以承欢膝下的女儿。
更别说,她是被抛弃的。
可这一刻,看见程莹那张几乎泣不成声还要死死压抑的表情,她那些组织好的,试探的言语,却是 怎么都说不出来。
程莹往前快走了几步,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像是想要来拉她的手。
阮尽欢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突然笑了一声:“凝姐姐,这位是?”
柳如凝哪儿能看不出来她的抗拒,她伸出自己的手接住程莹的,笑道:“我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妈妈,妈妈,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在海岛上遇见的朋友,阮尽欢。”
程莹喃喃了一句:“阮尽欢。”
从名到姓,跟她都没有关系。
阮尽欢扫过他们身后跟着伺候的佣人一眼,语气玩味:“我就是来找你玩,顺便看看暖暖,没想到你们家的规矩还真是特别,兴师动众的。”
这些事情,柳如凝之前可从来没有给她透露过,如果不是有人事先用鬼傀对着她下手,她大概都想不到要去查一下柳家的事情。
柳如凝眉眼间显露出一些歉意,她欲言又止,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阮尽欢也不意外,她本来就不是来认亲的。
只是,就来了她们两个人倒挺意外的。
原本在海岛的时候,阮尽欢还能跟柳如凝聊两句,两个人相处的也不错,可置身老宅,就莫名地有股压抑的气氛。
程莹看到抗拒她的阮尽欢,表情心痛,但又默默无言,想找什么话题聊一聊,但她对这个丢失的小女儿一无所知。
气氛尴尬到阮尽欢已经想离开了,门外突然传来了拐杖落地的声音。
那一瞬间,原本还坐着的程莹和柳如凝全都站了起来。
阮尽欢看着她们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冷哼了一声。
门外进来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男人身后跟着好些个人,在自己家,排场还搞的很大。
柳庆年看到阮尽欢的那一瞬间也是怔愣住的,但比起程莹的激动,这个男人要冷静的多,径直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然后对着一旁摆了摆手。
程莹和柳如凝这才重新坐下。
柳庆年皱眉看了看歪着身体,没有一点坐姿的阮尽欢,下意识地开口:“这是什么坐姿,腰背挺直了。”
阮尽欢:……
自认为见过不少人的阮大师,头一次无语了。
然后她被无语笑了。
“你们家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奇葩。”
柳庆年听到这话,眉头皱的更紧:“什么你们家,你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要遵守家里的规矩。”
柳如凝喊了一声:“爸,小欢还没有……”
柳庆年看了她一眼:“我允许你开口了?”
救命!
救命!!!
人在无语的时候,是会被气笑的。
阮尽欢短促地笑了一声,随即捂着嘴巴,又笑了一声,她真的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背后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像是告诉她,冷静。
阮尽欢擦了擦眼角因为憋笑溢出来的眼泪,从椅子上站起身,煞有其事地理了理根本没乱的裙子,看向柳庆年的方向。
“这位先生说什么,我还真听不懂,原本只是来找柳小姐聊聊天的,现在看来,也用不着了,饭就不用招待了,我走了。”
说完,都没看在场的任何人一眼,真的转身就走。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不用拦着厉辞舟,她自己忍不住会动手,甚至还想骂人。
这么一想,她这素质多好,这都忍住了。
这都是什么奇葩的家庭。
柳庆年拐杖点地:“你这是什么态度?”
阮尽欢一边走一边耸了耸肩膀:“你管我什么态度?”
柳庆年声音更沉了:“跨出这个门,你就再也别想回来。”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阮尽欢停下脚步,不是怕了他的威胁,而是很想知道,这男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这也能在京都立足?
这么一看,厉朝煊要比他们这些人强百倍了。
阮尽欢忽然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她跟厉辞舟一直都觉得厉朝煊不能独当一面,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拿厉朝煊跟厉辞舟相比。
但现在想来,真的是错了,大错特错,以她们家舟舟的标准来要求,那大概是一个人都找不出来了。
远在海市辛苦打工的厉朝煊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衬托的强大起来。
阮尽欢转过身,就这么看着上首那个坐着的男人,眉眼间一片冷肃。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说话的时候,身上那种慑人的威严,几乎跟厉辞舟一个模样,无端的让人心生寒意,不敢放肆。
柳庆年即将脱口而出的呵斥停在了嘴边。
阮尽欢往回走了一步,长裙摇曳。
“回来?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
她一向都很有礼貌的,但这不包括这个时候?
柳庆年神情僵住:“你说什么?”
阮尽欢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第一,我姓阮,跟柳家不说没关系,那也是八杆子打不着,第二,柳家在我眼里跟什么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没什么区别,你也别太抬高自己的身价,我不稀罕,第三,别说是不会回来,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踏进这家门,真是……晦气。”
最后,阮尽欢煞有介事地捂住嘴巴:“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把真心话给说出来了,不过,柳先生,忠言逆耳,多听听年轻人的想法,别跟个老古董一样,将自己当个摆设。”
柳如凝垂着头,肩膀颤动,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她放在身侧的手都快掐进肉里了。
程莹目瞪口呆,这么多年的逆来顺受似乎都让她忘了,反抗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还能……还能这么说话的吗?
柳庆年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站起了身,手颤抖着指向她,你……你……你了半天,都没能你出个什么东西 来。
阮尽欢扭头就走,这回,是真的走了。
柳庆年大概从来没有被小辈给这样指着鼻子骂过,这个人还是他丢失了多年的亲女儿,他一怒之下对着一旁的管事呵斥道:“给我将人拦下来,这种不忠不孝,不懂礼数的人,我看就是欠教训。”
说到教训两个字的时候,柳如凝明显瑟缩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爸,您不能这样,小欢她从来没有在家里长大,你不能对她动家法。”
柳庆年:“你要是再插话,我连你一块儿打。”
柳如凝豁地站起身,手依旧有些颤抖:“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您要是动手了,被阿琛看到,怕是不好解释。”
柳庆年瞪大了眼睛:“你也来威胁我。”
柳如凝盯着他:“我没有威胁您,只是提醒您。”
陆羽琛是京都新贵,比起日渐衰败的柳家,现在正是如日中天,还有不少合作要仰仗他们。
柳庆年不敢动手。
他拄着拐杖往前疾走了几步,怒道:“都聋了吗,给我拦住她。”
根深蒂固的思想一时间没办法扭转,被下了面子,挑衅了威严,这口气要是不能出,他还有什么脸面当这个家主。
老宅子里迅速动了起来,厚重的大门被关上,屋子里的保镖全都跑了出来,将他们四个人给团团围住。
阮尽欢转过身,看着拄着拐杖走过来的人,头一次对一个人,厌恶至极。
“这是打算干什么?”
这老登,她忍不住要大逆不道了。
柳庆年老神在在:“这么多年,你没有在家里长大,自然也就不知道家里的规矩,我柳家可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阮尽欢嗤笑一声:“所以呢,你打算教我做事?”
柳庆年哼了一声:“你既然自己没学过,那我就教教你,百行孝为先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