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儿传旨后回府,府宅里热闹得很,几十个和尚在院落里大做法事。
李氏和葛儿的媳妇领着家里人站在一旁,随着钟钹声顶礼膜拜。
葛儿嘟哝着说:
“又是法事。”
李氏见葛儿回来,招呼道:
“你过来,娘有话对你说。”
葛儿随她走到葡萄架下,隔着石桌坐下。
“这是替洪三宝做的法事,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爹,帮他超渡是应该的。别人都不知道给谁超渡,娘告诉你,你下拜时心里有底。”
“孩儿知道了。”
说着心里竟有点酸楚。
“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娘这辈子没什么好牵挂的,从此吃斋礼佛,做在家信女。”
葛儿有点吃惊,怎么事情总凑在一块儿呢?
他侍候的皇帝才入迷,给自己搞个和尚衔头,家里的母亲又要做吃斋的信女。
这世道到底怎么了,一个个都活得不耐烦的。
“万万不可,娘。娘受那么多苦,碰着大运气过上好日子,别人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怎可轻易放弃呢?”
“娘报仇后,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再大的富贵,过着也没什么意思。吃斋礼佛也是给你们祈祈福,保你们平安无事过一生罢。”
葛儿以为拜佛的不是坏人就是穷人,现在他才明白,越是富贵的人越想要拜佛。
他叹一口气,心里想,难道一个人活着,不管穷通贫富都是遭罪?
李氏问:
“前回说的苏三姑娘,赎出来没有?”
“正要跟娘说呢。孩儿进京第二天,就叫人去赎她,不料还是迟一天。苏三姑娘因为思念王公子跟里头的人闹翻了,他们将她卖给山西洪洞县一个姓沈的马贩子了。几天来为救相爷,又忙万岁爷的事,一天都不得闲,忘记叫人告诉娘。”
李氏嗟呀不已。
葛儿跟着母亲拈香礼拜,心里胡思乱想。
他母亲受太多的苦,看破世事还有话说,可皇上从来没有受过苦,又为何看破世事呢?
正在胡思乱想时,钱宁来访,跟他一块来的,竟然又是个和尚。
“真是活见鬼了。”
葛儿带着钱宁和和尚走进门厅,心里纳闷不已。
三人坐下,丫头上茶,钱宁笑道:
“故人来访,葛兄弟为何如此冷淡?”
葛儿不解地看了看钱宁,见他故作高深地微笑着,便认真看和尚一眼,不禁大吃一惊!
这和尚竟是朝廷要捉拿的,刘瑾的侍卫长阴九司。
葛儿正待开口,阴九司已经笑道:
“葛公公不会下逐客令吧?”
钱宁紧接着说:
“我师父说葛兄弟定不会见外,要我带他来拜访你。”
阴九司又说:
“我见过朱恩,他说他与你见过面。”
葛儿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忙令丫头出去。
阴九司并没有说他见朱恩的情形,而是意味深长一笑,接着说:
“我做和尚,朱恩仍旧做他的道士,不过他改名字了,现在叫段长。”
葛儿见阴九司的笑容又阴又冷,估计他敢找上门来,是因为从朱恩那里知道刘瑾得救了,算是抓住他的把柄。
他更加闷闷不乐。
“阴老师怎会做起和尚呢?”
“葛公公也是性情中人,我不敢相瞒。其实我早就准备好僧服度牒。俗话说狡兔三窟,在豪门中混等于拎着脑袋过日子,多准备一条后路总没有坏处,只是没想到这僧服度牒这么快派上用场。朝廷缉拿我,怎会想到我就在京城出家呢?”
“阴老师果然比别人深谋远虑。”
阴九司笑道:
“我打算在玄武门外建一座寺,钱公子已经答应出一笔钱,可还不够,所以想到葛公公这儿也结个善缘,不知葛公公肯不肯施舍呢?”
葛儿这下脑袋瓜转得挺快,想想也就明白阴九司为何要向他募捐了。
他和钱宁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阴九司想在京城避难,能有他们俩保护是再好不过的。
他和钱宁捐建的寺,没有人敢上门盘查,阴九司躲在里头,不能说万无一失,可也安全得很。
钱宁虽然是阴九司的徒弟,可只凭师徒关系,钱宁不一定肯冒险,他可能也中了阴九司的算计,不得不听命于他。
葛儿因为阴九司点一下救刘瑾的事,除了乖乖就范外,也没有什么办法。
事已至此,葛儿索性多拉几个下水,不但答应出一笔钱,还答应帮他向其他人募捐。
阴九司似乎料到葛儿必有此举,倒也不怎么感激。葛儿闷闷不乐问:
“朱大哥现在何处?”
他担心朱恩跟随刘瑾呆在西北,果真那样的话,让正德知道可不是玩的。
“朱老弟就要做新郎了。”
钱宁不觉一乐。
“这臭道士怎会忽然想结婚呢?”
“此事说来话长。前些时候,我有事到河北一趟,路过霸州,住在一个讼师家里。这讼师是个有功名的秀才,名叫王智,是当地一霸。因为一点小事,他的家丁和我打一架,吃一点亏,竟认我做朋友。他有个女儿叫王满堂,年过二旬,尚未出阁。王智与我熟了,也将他这宝贝女儿的事全告诉我。原来他女儿天姿国色,是霸州有名的美女,心性也十分高傲。早几年皇帝选秀女,她也入选,蛮以为当不上皇后,至少也是个贵妃。没想到落选了。她说皇帝那一回选后妃不凭眼神,而是用抛绣球钦点。这可能是她自壮门面说的话,不能当真。两位在皇城里走动,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钱宁和葛儿都说不知道。他们不愿透露宫中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