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行从营帐离开后,令英端了一盆烧热的清水来,帕子浸入热水中,绞干水后递给李云昭擦脸。
热乎乎的巾帕覆在脸上,有一种说不清的舒畅,李云昭仰头闭眼,沉默地感受了一会儿,才将帕子拿开。
她洗了手擦干,转头看着令英,忽然问道:“我变黑了吗?”
令英看向她的脸,摇了摇头,认真道:“夫人的皮肤一直都很白……就像珍珠一样。”
李云昭又问:“瘦了吗?”
令英点点头,老实道:“您瘦了很多。”
“去煮碗面条来。”李云昭闻言,当即道,“多切几块肉干进去。”
令英端起水盆又放下,踌躇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口,劝道:“夫人,才吃过晚饭,且就这几天的时间,您是不可能把前几个月瘦下去的补回来,别再把胃吃坏了。”
李云昭一下被她看穿心事,有些惆怅地揉了揉眉心,叹道:“算了,就这样吧。”
又过两日,将队伍中一干事宜安排好,李云昭给几个将领留下了隐秘的能联系她的方式,便带着令英骑马离开。
一转眼,夏暑已过,秋天来了。
京都城外十里的桃林,桃花早已散尽,树上已结出硕果,透红饱满的桃子垂挂在枝桠上,散发出香甜诱人的味道。
凉亭内,终日有一白衣纤纤的女子坐候着,斜云髻峨峨生花,眉黛青颦,淡妆轻抹,腰间坠着一枚鱼形玉玦,清贵绝尘,远望犹如梨花误入桃林。
这条进京的路上,常见有马车行人经过,路人远远望见,却有看痴了,也有不自量力的,下了马就上去攀谈。
令英带着一把剑,见人上来就拔剑相向,只说一个字:“滚。”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李云昭在亭子里来回踱步,走走停停,站了又坐,坐了又站。渴了吃两个桃子,饿了吃一块干饼,然后又捡了块木头,拿出尖刀慢慢雕刻一朵荷花,每一片花瓣,都细细地削磨光滑。
她想起上次在这里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特意穿了那身月白的锦袍,长身玉立,真真如诗里的那般,当是人间月下仙。
短短四个月不见,竟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远。
等待的滋味是最难熬的,最磨人的,李云昭耐着性子,雕了三四朵荷花,又雕了一朵桃花,静静地坐在原地等。
她想早点见到他。
可眼见日暮降临,天色渐渐朦胧昏暗,晚风也越发清冷,李云昭迟迟没有等到相约的人。
令英点起了灯笼,不算明亮的烛光,将凉亭周围的树影照得张牙舞爪。
“夫人……要不然先回去吧,侯爷可能明日或后日才能到呢?”
李云昭低垂下眼眸,将手中的一朵完整的木桃花随手丢到地上,昏黄的光影环绕在身边,笼罩出淡淡的孤寂落寞。
“算了,回去吧。”她有些失望,站起身拍掉衣裙上的木屑。
这套衣裙,还是为了见他新买的,她精心打扮一番,想予他个好开头,好印象。只可惜他没按约定的时间回来,白白浪费她一番心意。
“夫人,小心台阶。”令英给她照亮地上的路,正欲从小道往下走。
李云昭走了两步,却蓦然停在原地。
“怎么了?”令英疑惑。
李云昭轻轻地嘘了一声,侧耳认真地倾听,心中似有所感。
她道:“你听,马蹄声,很快,很快。”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什么牵动着她的心,告诉她再等等,再等一等。
他会来的。
她抬头眺望远方的来路,一动不动,几乎站成了一块石雕,然后在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中,她看到了朦胧夜色,有人策马疾驰而来,小小的影子渐渐放大,一步一步地接近。
初秋的冷风已经有萧瑟之意,李云昭却不觉得冷,甚至觉得血液有些滚烫,振奋,激动。
宽阔的道路上,一人一马飞驰,玄色的衣袂翻飞,融入黑夜之间。
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缓坡上,那座凉亭前,有一盏微弱的灯笼正亮着,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朦胧的白衣人影。
他看不见她的脸,却仿佛能感受到她的目光。
汤予荷策马的速度不减,直到停在小山坡旁,才急急地拉紧缰绳,没等马儿停稳,他已经率先一步翻下马背。
他仰头望去,看见她一袭白衣,握着灯笼站在高处,身姿窈窕纤瘦。
天上一弯清亮的月牙,洒下浅浅的光,慷慨大方的都落在了她身上。
李云昭也低头远远地看他,眨了眨眼,还没迈开脚步,他已经大步流星地冲了上来。
只是一瞬间,没等她反应过来,汤予荷张开双臂,已经用力地将她抱紧了。
手中的灯笼微微轻晃一下,过了好半晌,李云昭才真切地体会到他怀抱里久违的温暖,她有些迟缓的,慢慢伸手环住他的腰身,紧了紧,却丈量到不同往常的尺寸。
她不由地想,他瘦了。
李云昭将额头抵在他的左肩,有些埋怨地闷声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汤予荷将抱得很紧,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一样,可这样仍觉得不够,始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松开她,双手捧着了她的脸轻轻抚摸,剑眉却紧蹙,幽暗不明的眼眸紧紧盯着她,认真仔细地查看,仿佛在辨认真假。
“汤予荷?”
他恍然回过神,低低地“嗯”了一声,喉结微动,回道:“路上出了点事情,耽搁了一会儿。”
“你没事吧?”李云昭抓住他的双臂,急切地询问,“受伤了吗?”
摸到他的右边肩膀时,她感觉到了不同厚度的布料,他的身体明显一僵,却忍着没吭声。
李云昭收回手,只觉手指间有些湿腻,抬起灯笼一看,却见手指上沾了斑驳血迹。
“汤予荷!”
她眉头一皱,顿时气恼不已。明明受了伤,还这么不要命地赶回来,简直就是脑子有病!
汤予荷垂眸,看见她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微红的眼眸泛着水光,涟漪荡漾,看起来又气恼又伤心。
“没事,我没事。”他心下微动,伸手用拇指轻蹭她湿润的眼角,声音低哑,“小伤而已,三五天就好了,别生气。”
“你少来!”李云昭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上的血迹擦到他的衣服上,一边骂着“蠢货”,一边拉着他往道路上走去。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