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华阳府。
黑衣束发侍卫匆匆赶来,负手跪地,向座上之人回道:
“禀华阳公,华阳公子还是不肯认错。”
华阳典低眉瞧着,右手捻着茶盏,来回轻轻晃了晃。
杯中的茶水像是掌中之物般,即便快要满溢,却仍被他拿捏得当的力度控制着不倾洒出来。
片刻,只听他叹气道:
“罢了,总有一天他会认错的,毕竟我是他的父亲。不过就是出去玩儿了一圈,也怪我,这么些年,一直让他困在我身边,不曾放他出去有过什么悠闲自在的时光。”
华阳典漫不经心轻笑一句:“呵......怪我,怪我。”
说罢,那侍卫仍旧低着头,却是面露难色,犹豫着开口道:
“可.....华阳公子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闻声,华阳典倏地停了手中把玩茶盏的动作,不满地抬眸,神色中多了份警惕,冷冷一声:
“什么话?”
侍卫声音稍稍小了些:“华阳公子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向您低头,也不会乞求您的认可。”
华阳典未言,眼下满堂可怖的沉寂,引得侍卫毛骨悚然。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说是,他这一生都......都不会做您欲望、权力的人偶和牺牲品......”。
“混账!!!!!!!”华阳典冲他呵斥一声。
手中的茶盏一怒之下摔在了地上,水洒杯碎,尽是一片狼藉。
“他年轻气盛懂什么??!!!!”
“我不过是想让他继承我的衣钵!!!这姜氏城的风云诡谲,容不得他做一个心无旁骛的逍遥避世之人!!!!”
“没有这般狠心无情,我又如何能在这城中站稳脚跟?闯下这一片家业!!!!!”
“他华阳淮汉怎能如此做个高贵无忧的公子???!!!”
华阳典嗤笑道:
“享受着我带给他的一切好处,反过头来却是这样对待他的父亲??!!!”
“他还是我亲生的吗?!!!!”
“我是我母亲东方文予亲生的!!!!”
“与你这般无情无义、满心名利欲望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忽地,堂外传来同样语气怨恨不解的声音。
华阳淮汉身着灰暗的深色长服,其上是熟悉的云纹和竹叶图案,却并不似往日的那般生机与盎然绿意。
有的,仅仅是压迫性的死气沉沉。
反抗的字句如同利刀刺向双耳,割得华阳典无法忍受这般折磨,一个起身疾步走向华阳淮汉,双目眦裂,怒道:
“我才是你父亲!!!她一个人女人家都教过你什么???!!!嗯??!!!!!!”
“她一个女人能教的了你这些纵横捭阖之术,帮你防的了城内这些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吗?!!!”
华阳淮汉看着他满眼的气愤,强忍着脾气应道:
“母亲根本不屑于游身于你们这些脏污不堪的政局之中!!!”
话落未完,他正了正身子,昂起头接道:
“若不是因为你们对财富名利的贪婪,城中本该是一片祥和平安。说到底,那些混乱也不过是由你们引起的,你们当然要自己解决,又何必要拉上别人垫背???让她们非要搅进你们一手造成的困局之中!!!”
“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你放肆!!!!!!!!”
华阳典冲出口一句,随之而来的是他方才端着茶杯的右手。被怒气控制,他抬臂扇了过去。
可是并未如愿落在那人的脸上。
华阳淮汉依旧压着情绪,右手及时把住父亲的想要扇过来的手。
华阳典恨铁不成钢地怒视他,两人的力量暗中较劲,谁也不肯罢休。
华阳典转头对身后还跪着的侍卫说着:“你先下去,有事我再传你!!”。
他仍旧保持着这般脸面:家丑不可外扬,不能让外人看戏。
不多时,只见华阳淮汉沉着冷色一声:
“父亲......”。
“我还愿意这般尊敬地称呼您,是因为我,对您作为我的父亲,尚且留有一丝期望。”
他咽了咽,又道:
“拦下这巴掌,是我对于您,作为母亲丈夫的失望......还有我,作为您儿子的不甘反抗。”
华阳典睁大着眼睛接道:
“我一年多前就不该任你出城云游四方!!!!还是我大意了,没成想,如今你竟敢如此违逆我!!!!”
他紧盯着华阳淮汉的双眼:“终究还是我对你仁慈了!!!我就应该把你困在这姜氏城,这华阳府,好好听从我的命令!!!”
华阳淮汉通过父亲狠厉后悔的双眼,看到他内心可怜的执迷不悟。他紧紧蹙着眉头,轻摇了摇头,回道:
“父亲......你问我,母亲她一个女人家,教会我了什么?”
“那我来告诉你父亲。是母亲让我知道,这个世上,我们是该为自己而活的!且人是有情感的,金银名利皆为浮世云烟,我们始终是抓不住的!!!”
他企图试探着问父亲:
“父亲你可曾丢了什么?”
华阳淮汉自问自答,因为他明白父亲即使知道答案也不会说出口,便替他道:
“原本和睦的一家、相爱的妻子、聪慧机敏的女儿。”
华阳淮汉的眉头仍蹙着,却是唇边上扬,轻轻自嘲一声:“呵......”
“还有一个原本,虽然幼稚又胸无大志、纨绔不羁,但爱这个家的儿子。”
说罢,华阳典眸中的光暗了下来。
华阳淮汉还握着父亲的手腕,话一出,便感受到他的力量缓缓松懈。一点一点,像是卸下了防备。
自己便轻轻松开了父亲的手腕。
华阳淮汉遗憾道:“可是父亲......如今你什么都有了......”。
“可是这个家呢?你还有什么呢?离去的妻子,我的母亲,你的女儿,我的妹妹,还有我这个叛逆不孝,总不合您心意的儿子.......”。
“父亲,你真的什么的都有了吗?你还剩些什么了?”
华阳典低头沉思一阵,却还是没有醒过来,执拗道:
“我想要的,总需要自己付出些什么代价来交换.......”。
这语气 听着满是理所当然和心安理得。
华阳淮汉切齿恨道:
“她们不是你的物品!!!!!!她们是人!!!!!父亲她们是人!!!!!!!”
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父亲”,努力想要唤起他的良知。
可他还是失败了。他们都失败了。
在浮华中沉溺太久,是会享受这溺死感觉的。
几乎无人逃得出。
而华阳淮汉则是那个,知道逃不出的人,于是明智地选择不涉浑水。
平心而论,如若自己入局,他也不能保证,不会像父亲如今这般。
他是人,人有七情六欲,自己并非圣人,很多时候并不能控制好,所以,置身事外,是他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