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争执后,华阳淮汉并没有取得称心的结果,反而让自己心中添堵。
或许也是因为绝望和不知所措,便无奈地应了父亲的命令:
被困在这姜氏城内,被困在这建筑华丽冰凉的华阳府上。
华阳淮汉如旧推开这扇偌大屏风后的木门。
入目一片广阔的荷塘,青绿荷塘点缀,更远处是座横长的石桥,两边延伸至尽头,看不到起点和末尾。
往前的近处,那走廊仍沾着些许雨水,浸湿成深深的褐色。
走廊尽头,则是一片盎然生机的竹林。
想来是这处风太大,将那远处的落叶竟也吹到了屋内。
“簌簌———”几声,他蹲下靠近这几片零落的叶子,忽地,竟是用手去扫开这些叶子,将它们扫到了外头的走廊上。
原本,他是想要将叶子扫进荷塘中,毕竟他还是风雅的人,清蓝的荷塘,若再加上这点点竹叶,倒更显一番趣味。
“呼——呼——”。他蹲着身子,又向前吹了吹那些叶子。
不想,一阵迎面风扑过。
华阳淮汉并没有被吹倒。
复而低头,却是见地上一片干净,荷塘中也并没有再多出什么。
华阳淮汉双目失神地缓慢起身,动作僵硬地如同木偶一般。
双眸的失落将他的希望掐灭,待回过身来,他看见,那竹叶被风卷到了屋内。
他再次被困在了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竹叶本该随风飘扬,可他们都并未能如愿。
“呵——”。华阳淮汉不自觉出声笑了笑,像是觉得有趣。不多时,原本清明的双眸又暗淡下来。
他不再固执,回屋坐在了木门前的矮桌旁。竹席很是冰凉,扰得他有些心寒。
华阳淮汉提来桌边的酒壶和茶盏。
倾入杯中,“泠泠——”作响,仿佛碎冰坠入深潭。
他想为自己倒盏暖心的酒。
仰头闭目,痛苦地享受般,一饮而尽。
自己本不该醉,思绪却是被带回九年前。
————
华阳淮汉小跑到后院,看到东方云若满头大汗,独自一人刻苦练习剑法,心中不禁有些心疼,连忙上前去。
“妹妹你怎么突然学起剑法来了?是母亲非要让你学习的吗?”
他特意加了“非要”二字,是因为自己知道,母亲对女儿的要求好似不像寻常人家那般。
比如,妹妹出生不久要取名时,母亲竟是破天荒地让她跟着自己姓“东方”,为此,还和父亲大吵一架。
母亲虽脾性柔软,但也是个有棱角和想法的人。
华阳淮汉那时还不懂,便只觉得,母亲对她和对自己,好像很不同。
不同,不代表着不公。他始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很爱母亲,也很爱这个妹妹。
东方云若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不停,一招一式都规矩地练习着,开口道:
“没有,是我主动要母亲给我剑法古籍的。”
华阳淮汉思索半晌更是疑惑,漫不经心道:
“你怕什么?有我在你身边撑腰?你一个女儿家又何必学这些东西?”
闻声,东方云若落下手中的剑,语气并未有怒意和不满,好似习以为常,只是开口反驳质疑道:
“女子为何不能学习?我也是人,凭什么哥哥你能学我就不能学?”
华阳淮汉愣了一下,有些结巴道:
“云若...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有不让你学。你想要干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的!只是,我看了这么些古书,从来都是男孩子要保护女孩子的。”
“我在你身边,你就不用那么费力气了。”
东方云若并非和他作对,回道:“那倘若哥哥你不在身边呢?你又不是我,总不可能时时赖在我身边。”
说罢,华阳淮汉被这话眼噎住,稍稍尴尬地低下头,而东方云若再次提起了手中的剑,道:
“男孩子保护女孩子,那是他们的选择。”
“想要学习怎样自保,不依附他人,将生命安危握在自己手上,则是我的选择。”
音落,她双手持柄,一剑有力地向前刺去。
四目同时顺着剑锋向前探,面前稍远处的梨花树被这阵风震的左右轻轻摇曳。
“喔!!!”。
一声惊叹过后,东方云若转头,目光温和地看向他,轻轻微笑。
华阳淮汉全然不曾想,这暗藏力量的剑法竟是由妹妹这样温柔的人使出来,不禁晃了神,心下由衷赞叹,自己不该小瞧她,也不该小瞧她们。
如醍醐灌顶般,华阳淮汉从没接授过如此的思想和念头,怔在了原地。片刻后,他才欣慰地笑道:
“妹妹说的对!!是我狭隘了!!”
......
两年后,天有不测风云。
华阳淮汉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谁要娶母亲和妹妹???如此泯灭人性的事他们也能想的出来???”
侍卫也是一番无奈回道:
“听说,是邻国的昧城,听说夫人和小姐容貌出众,且常年修行,如同玉女降世,故而随便找了个理由向城主宣战。说若想退兵,那么就请献上.......”。
“真是荒唐事!!!!父亲.....不对....”。华阳淮汉原本想问父亲在哪儿,却是忽然住了口,转而问道:
“母亲和云若在哪儿???!!!”
“已经在去往昧城的马车行队上了!”
“什么?????!!!!”
华阳淮汉因为一直以来的骄纵无羁,以及那富贵人家独有的纨绔,而被父亲不满,于是便被下令暂居别院———那个后来被他视作这浑浊不堪的地方中,仅有的一方清静之地。
“哈......呵........”。
华阳淮汉一路冲向华阳府的大门,眼看就要迈过门槛,却是被身后严厉无情地一声拖住步伐:
“淮汉!”
冷冷一声,华阳淮汉停住脚步,猛地回头看去。
那陌生冷清的声音又道:
“你母亲和妹妹是为了城中的百姓和姜氏城的和平而与他们交换的。”
“你追去了能做什么?”
“那我什么都不做吗?”华阳淮汉质问父亲道。
华阳典回答他:“你当然要做,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要做的,就是继承我的衣钵,接手着偌大的华阳府,成为我这样的人。”
“自古以来,城池之间,战争若能以女子平息,便不应该让更多将士牺牲在战场上。他们是我们忠诚的守护者,我们自当为他们考虑。”
“那女子就应该牺牲吗?”华阳淮汉难以置信父亲会说出如此的话,无比愤恨,接道:
“何况她们不是别人!!!!!是我们的亲人啊!!!!!!”
华阳淮汉怒吼一声。他看着面前如冷血恶魔般的人,不再企图用感情换回他的理智,犹豫着开口问道:
“父亲.....你不是,最看重华阳府的面子吗?那昧城的人这般无礼,你忍得下这口气任他们羞辱吗?”
不想,却只能得到让自己更加心灰意冷的回答。
“所以,与其让她们受辱,我便替她们了结,放她们自由。”
话一出口,华阳淮汉便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父亲要杀了她们。
华阳淮汉已经不记得,父亲后来再对自己说了什么。
只是,他唯记得,那是他第一次对父亲感到如此陌生。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华阳淮汉明白,他需要反抗些什么。
他需要做些什么,不能让这种可怕和压迫一直延续。
他不愿做和父亲这样的人——一个被欲望操控的傀儡和操控别人的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