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露大宴选在白露这日。
赏过最后一期的荷花,过了白露这一天,皇帝就会去荷露山庄避暑。这是一个盛大的皇族节日,皇帝会封赏后宫与宗亲,以显示皇家的恩德。
荷露大宴自圣祖期就年年开设,从体恤宫人劳苦恩施暑期清凉,逐步施恩后宫、施恩宗亲,直到发展成一个固定的节日。
巧的是,昭王是白露这日过生辰——所以他年年生辰不得自由,后来干脆不过了。可是在外人看来,他年年生辰也很有牌面——皇帝封赏的单子上,每年他都是首位。
这一年的荷露大宴本就是他负责,里里外外诸多事宜安排得非常可心,皇帝宴席上已是夸奖了好几次。昭王虽然锦衣华服加身,可依旧能看出他的疲惫。
不出意外地,今年的封赏名单上,昭王又是首位,可见陛下对其恩宠。
出人意料的是,今年昭王已经分管了四部,皇帝也没松口立他为太子,甚至王爵的各类仪制都谨遵礼数。可在昭王之后,老五李牧泽因编修史册一事,超拔享受郡王待遇,实际上就差一个明晃晃的帽子了。
宗亲们议论纷纷:老二才贬下去,老五就上位,看来皇帝对老五的期待不浅。
别的封赏和去年差不多,都是图个吉祥意头,没有要赘述的。只是宴会后,醉醺醺的皇帝忽然想起来什么,路过李卿明的时候,随意说了一句:
“庆王的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且先住进去吧。”
这是很随意的一句话,但说话的人是皇帝,下面的人连夜就先摘下了庆王的牌匾。
这场大宴过后,嘉世已太过于疲惫,回去的路上,他醉醺醺伏靠在明山的肩膀上睡着了。
“殿下。”明山问,“是去王妃那里,还是去书房?”马车已停到了府门外,小轿子预备在门口,可明山不知道把嘉世送往哪里去。
嘉世醒过来:“书房吧。不要打扰王妃。”
丫头们早已备好了热水熏香,王妃身体不适,怡琳只得前来侍奉沐浴。昭王闭着眼睛,热气氤氲中,他问怡琳:
“怡琳,如果我不做太子会怎样?”
他从没和别人说这话。自打上次和皇后谈过,他就知道他躲不开这命运,所以他努力且上进,不敢懈怠一丝一毫。可是他对政务的用心只来自于他天然的责任感,有时候他并不能从中获得乐趣。
怡琳是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他知道怡琳是个绝好的倾听者。
怡琳为昭王擦拭身体,淡淡回应:“妾哪里懂那些呢?妾只知道,殿下爱国爱民是出自于本心,而不是出自于身份。”
昭王忽地睁开眼,他拉着怡琳,眼光炽热。仿佛一身的疲惫有了宣泄口,这一夜他卧在怡琳的肚子上睡得十分香甜。
他不过就是要个懂他的人。
皇帝去荷露山庄要等到中秋节才回,这个月是嘉世代为监国。他逐渐将自己的本我剥离出去,喜恶之心束之高阁,言语谈吐好似年轻版的皇帝。
今年夏秋太阳不错,秋收尚佳,各地报上来的数据都很可观,看来可以过一个不错的中秋节。嘉世躺在摇椅上,旁边放着才冰好的西瓜。
王妃笑吟吟前来:“今儿殿下心情不错。”
嘉世笑道:“仰承父皇有德,天地也宽容,今年风调雨顺,中秋可以好好过。”
王妃也坐下来:“父皇说,中秋节要见殿下的喜事,可张大人说了几次,殿下也不点头,张大人也很为难。”
嘉世吃了一块西瓜:“你选吧,你觉得哪个好就是哪个吧。”
王妃的扇子替嘉世扇风,扇出去一阵似是玩笑又很正经的话:“我倒是想选怜杉妹妹,可殿下同意吗?”
“呵。”嘉世说,“你是主母,你既觉得她好,就她吧。”
王妃也躺下来,又说另外一件事:“齐王妃今日来啦,那时您不在。齐王妃说,王叔的病越加不好,这些日子已是神思混乱亲人不识。她说太医都不中用,还是想请褚先生出面去帮帮忙。”
嘉世素来心软,齐王又是尚存世的唯一王叔,岂有不帮的道理,因而立即就同意。
次日褚逢春起了个大早就出门去,晚间才回来:“齐王本就中风,更加上这几日实在燥热,内凉外热,一上火就神志不清。可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我日日去看望,想必半个月应该可以恢复。”
昭王放了心:“齐王府在郊外,来去飞奔疲惫,你若不方便,在齐王府住一段时间也使得。”
胡乱睡了一晚上,清早天还没亮嘉世就起床,才吃了一口银耳莲子粥,外面门子飞也似的来报:“殿下!殿下不好啦!”
嘉世的碗放在桌上:“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急什么呢?”
门子说:“宫中执勤的张公公来了!说是寅时的板子才过,宫中西北角走了水。近来天气干燥,湖中的水都干涸,烧坏了宫中一角。”
嘉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大小事,搅拌着粥品:“叫张公公进来吧。”又怪门子,“说话如此急躁,不大的事也给你搞大了。”
这回还真不是小事。
张太监一来,就扑通一声跪下了:“殿下!殿下不好啦!”
嘉世那口银耳莲子粥,到底也没能好好喝上一口,干脆他不喝了:“说是烧坏了一角,烧坏了哪里?”
张太监哭了:“琼华殿一整个都烧没了!琼华殿偏远,发现着火的时候已经烧大了!隔壁晓春池子里的水已经干涸,宫中运水速度太慢,现在火势已经控制住了。”
嘉世的目光忽然抬起:“琼华殿?琼华殿是不是住着沈氏和良妃?”
张太监哭得更狠了:“二位主子一直深居简出,婢子们都睡在外面。着火的时候婢子们喊起来,主殿烧了个精光,八成二位主子是没走出来!”
烧坏了宫殿可以再修,烧死了人,就是大事。
嘉世问:“此事可还有人知道?”——其实嘉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卿明。
张太监道:“虽然火势猛烈,可到底是在宫中,我第一时间飞奔来报知殿下。浓烟滚滚,也不知多少人看见。”
待嘉世进宫后,琼华殿已经烧得好似一只黑色的鸟笼。微风打卷儿扇起来一丝一丝的黑灰,呛得嘉世捂鼻子。远远飞奔来的卿明一见如此惨况,脚步不停就往里面冲:
“母亲!母亲!”
这是嘉世第一次见到卿明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