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火刚灭,太监侍卫们已分批进去寻找尸体——这么大的火,能活下来简直不可能。嘉世拖着卿明往外走:“卿明!你冷静!”
其实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管在卿明的怒吼和废墟热浪中尽力保护卿明。
“找到了!找到了!”里头传出一声叠着一声的呐喊,两个侍卫抬着两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往外走,旁边的太监跟着喊:“找到了两个人!”
良妃的戒指还带在手上,沈遥的玉簪子也留在身边。虽然两具尸体烧得面目全非,但卿明立即认出这两样东西。他呆滞在原地,好似他的灵魂也被火烧焦似的。
曾经双双扶持着他的两位鲜活的母亲,如今变成了炭。
嘉世没能扶得住卿明,只听到卿明双膝跪地后,哀哀欲绝的哭声压抑着,如同远方不肯痛快发出来的闷雷。
“失火原因找到了吗?”嘉世皱着眉。
侍卫道:“我们在地面上发现了未能燃烧充分的桐油。按说,这里不应该有那么多的桐油。”
“桐油?”
张公公立即上前:“近来借着天气好,各个宫殿都在刷桐油保漆,琼华殿应当也刷过。”
“应当?”嘉世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宫中往往对琼华殿忽视,没想到忽视到这个地步。
嘉世道:“立即查领取桐油的人数和数量,同时安排仵作验尸——务必今日内就查明真相!”
宫中发生纵火惨案,尚且还没有报到荷露山庄去,良妃与沈娘子的死讯还在在嘉世的笔下琢磨着——他不知应该怎么写。
展青书很快就来报查到的结果:“桐油是良妃命人去取的,要了整整一桶,说是琼华殿有些漆掉了。傍晚时分吃过饭,婢子们四处开始刷桐油,良妃就坐在正殿上督看。夜里婢子们都睡下了,忽然房中就起了火,有几个大胆的去推门,里面一点声响也没有,门也是反锁着的。”
“验尸的结果呢?”
“初步验过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外伤。二位贵人是睡在床上一动也没动,直到被抬出来,都还是保持睡着的姿态。”
“你的意思是,在着火之前她们就死了?”
展青书不敢下定论:“尸体烧得太厉害,什么都看不出。但是婢女们有说,因良妃一直身体不好,所以太医院常开宁神汤来喝,且近来喝得越来越多。如果二位贵人喝了药,浓烟中被呛晕致死的话,也是说得通的。”
嘉世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依你看,这事怎么向父皇说?”
“天干物燥,不慎走火。”展青书说,“周遭人都证明,良妃是自己找了桐油来。这个举动很不寻常,一个那样虚弱的皇妃,专专要亲自看着保养宫殿,实在可疑。宫廷里,无论是自戕还是谋杀,都不好闹大。”
这个结果由嘉世亲自告诉了卿明。
卿明听说后,只是呆呆地磕谢了嘉世,然后把自己关在昭王别院中茶饭不思,他说自己想静一静。
没有权利,甚至无法去侍奉自己的母亲,哪怕如今这烧坏的身子,也不由得他多看一眼。有人去查,有人去办,有人去说,他能做的只有被动地接受这“真相”。
然而他心里总觉得母亲和良妃不会是自杀,可是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袁贞捧上一杯茶来:“殿下喝点水吧,太阳都转南了,您还茶饭未进。”
卿明转头,好似一个颓靡的豹子一般盯着袁贞:“我与你合作,只是为了在皇后势力下苟全性命,保护母亲。如今,我最大的信念也倒塌了。袁贞,此刻你不应该贡献点诚意出来,为我寻仇吗?”
袁贞放下茶盘:“殿下不相信二位娘娘是自尽吗?”
卿明把茶碗摔得粉碎:“你也信?还是说,就是你们办的?”
袁贞转身去捡那碎片,用袖子衬着,一片一片放在手中:“卓姓,您可知道吗?”
卿明忍着生气:“小时候我母亲提过,那是我外婆家的姓氏。”
袁贞道:“多年前南北分裂,薛家拥立赵氏,秦孟拥立李氏,才有了如今的北齐与南楚。南北势不两立,双方咬住西北不放,卓氏一族迫不得已向北迁移,把卓姓‘掐头去尾’,隐姓埋名,这才成立了白氏月离王朝。”
“这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卿明虽然惊讶于白氏的起源,可也不知袁贞要说什么。
袁贞站起身来,双手捧着碎片:“留在南楚的卓氏族人,依然为西北的和平努力着。其中有个老祖拆了姓氏,化名‘华旭子’游学讲经,传导和平之声。他有个极有天份的徒弟,名唤般若。”
“般若!般若先生云二丰!”卿明站起身来。
袁贞还是那样不疾不徐:“般若先生为了实现恩师的愿景,偶然之下成立了西临春组织。他的手段和渠道,想必殿下已经获悉——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您去西北的原因,您必须知道我们的本心。”
卿明不明白:“所以你的背后是这位华旭子老先生?”
袁贞摇头:“华老先生早已驾鹤西去。”他把碎片轻轻放在一边,“华老先生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嫁给庆州刺史为妻,生下一个女儿小名‘阿遥’。”
“阿遥。”
母亲闺名被袁贞这样念出,也侧面印证袁贞所说是有几分真实。
袁贞道:“华老先生有信物留给阿遥与云二丰,意欲成全云家和沈家鸳鸯好事,二人本也算是青梅竹马。可惜那一年,崔皇后过生辰,阿遥第一次被带到京中去,就被时为皇三子的李筹看中强留为妾。崔皇后百般遮掩这桩丑事,留阿遥在宫中伺候。可怜阿遥此生再没离开过金都。”
“次年,李筹登基,阿遥生下公主,悲愤自尽未遂。沈家没有办法,只得认命。云二丰虽有满腹绝学,可皇权压人,他的手伸不到皇宫中去捞他的爱人,悲痛欲绝。华老先生在弥留之际,劝他切勿因小失大,劝他说也许他和阿遥没有缘分。”
“从西北运往皇宫的冷凝脂玉料,是云二丰和阿遥的定情信物。”袁贞看着卿明的荷包,“没错,就是那把杨柳对燕的玉梳。”
玉梳躺在卿明的手掌上,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梳子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