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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静从来没有坐牢的体会。

他并不感到害怕,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房间就是牢房吗?原来牢房与平常的房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窗门小一些,门关得紧一些,空气阴森一些。还有那过道上栅木有些古怪而丑陋,是太粗糙的缘故吧!

要不是时时从四周传来犯人们孤独的嚎叫,他甚至会忘记这里就是晋阳的大牢。他当了这些年的晋阳令,当然视察过大牢。但视察是一回事,坐牢又是一回事。那时所有的狱吏都是一副灿烂的笑脸,笑得他过后对这牢房没有一点印象。看来,这是缘分,他不能不记住它。

刘文静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是万事都想得开的人。那天李渊到他府上宣完诏,当然照例是要叩头谢恩的,谢了恩,他对站在一边哭哭啼啼的小妾说,也不用啼,也不用哭,你能守就守,不能守就去嫁人。说得那小妾寻死觅活的。李渊在一边看了觉得好笑。说来也是命,他们之中谁也没有想到,几年之后,当李渊做了皇帝之后,刘文静就死在这个小妾的手里。

刘文静有一种预感,他在这里并不是在等死,而是在等待机会。他对隋炀帝杨广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他知道这天道迟早要变。可以说,在大业末年有他这种预感的人并不少,而像他这样坚定地相信的人并不多。他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他在等待着一个人,他相信这个人一定会来看他。

该来的人几乎都来过了。

最早来的是刘世龙。他带来了许多银子,打通了所有的关节。“世态炎凉”的确不是一句假话,他一下狱,几乎所有狱吏都变了另一副脸孔,而刘世龙的银子又把这些脸孔变了回来,虽然笑得没有当初那么动人,也还差强人意。他刘文静不是没有钱,他宁可看那些臭脸,也不想花这个钱,他把人格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在这一点上,刘世龙比他更灵活一些。刘世龙的观点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唐俭是带着酒菜来的,他一手提着酒,一手提着菜,笑嘻嘻的,像一如往常。他说他把仆人留在监外,自己一个人进来说话方便。他带进来的全是一些风味独特的小菜和上好的酒,说的也全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是他的行动本身就是一种支持,一种倾向。他并不是和所有人都这样的随和,这样的知心,更何况刘文静现在是钦犯。

有些人是晚上来的,比如武士和刘政会,这他可以理解,他们都在李渊手下,一个是行军司铠,一个是鹰扬府司马,为了避嫌,不得不晚上来。

有一个人没有来看他,这既在意料之中,又使他耿耿于怀。这个人就是晋阳宫副宫监裴寂。

在晋阳的所有朋友当中,他与裴寂交谊最早,对他的为人也最了解。此人太圆滑了,他既想得到更好的,又不想失去现有的。有一次,他俩同宿,裴寂看到城上烽火,仰天叹曰:“天下方乱,吾将安舍!”发出这样感叹的裴寂想得更多的不是天下大事,而是他如何安身立命,如何发达。

听说,有一次裴寂经过华山祠时,曾经祈神自卜,夜梦老人谓之曰:“君年逾四十当贵。”他是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而他刘文静是在争取,他知道“天下大乱”正是英雄大有作为的时候。他当时笑着对他说:

“世途如此,时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患于卑贱?\"

看来,那时说得太早,太直率了,把那小心谨慎的裴大人给吓住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的晚上,当城楼上刚刚响过一更鼓的时候,静悄悄的监狱里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一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来到刘文静的牢房前。房门上的铁锁“空当”一响,刘文静从那冰冷的床上一跃而起。

牢房里一片黑暗。但刘文静一下子便认出,进来的正是他翘首以盼的人。

“我来晚了,来晚了。”李世民长揖道。

“一点也不晚,正好。”刘文静说。

“家父拿你下狱,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他心里是不忍这样做的。”

刘文静正想直言,话到喉咙口,突然拐了个弯,叹息道:

“如今天下大乱,还有什么公正的赏罚好说?除非出了汉高祖、光武帝这样的圣人,崛起世间,拨乱反正,或许还能做到善恶分明,没有冤死的好人。”

这话正说到李世民的痛处。他一直认为,在当今乱世,只有他们李家有能力拯救百姓于水火,建立万世伟业。而且上天也有这样的启示,只是父亲过于胆小,眼看着就要把这样大好的机会失了,他是又着急又无奈,他广交朋友,就是想得到朋友们的帮助,没有想到他一向认为最有见地的刘文静,竟说出这样的泄气话,这怎么不叫他又失望又生气呢?

“刘大人,”李世民说:“您也未免失言,难道当今就真的没有异才?恐怕是肉眼不识真人吧!我来看您,难道和一般人一样,仅仅是为了寻常的朋友情份?您也太小看人了吧?\"黑暗中,刘文静看着李世民炯炯发亮的眼睛,暗自高兴,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公子不必说了。其实,皇上名义上是拿我下狱,而实际上却是要做给唐公看的,只不过找个借口而已,这叫敲山震虎。”刘文静说。

李世民心里一惊,刘大人所见居然与父亲相同。只是父亲过于谨慎,一味地忍让避祸。李世民透过那小小的窗子,望着星空,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可惜尊公过于胆小,这天下本来是可以改换姓李的。”刘文静说。

“刘大人此话怎讲?”李世民眼睛一亮。

“事情是明摆着的。民谣云'桃李子,有天下'。上应天命,下感民心,不胫而走,不可不信,此其一;天下大乱,盗贼如毛,有真主出,正好收为己用,号令天下,此其二;太原百姓,俱避盗入城,一旦收集,可得十万,尊公麾下又有数万兵士,此其三;太原自古兵家必争,晋阳宫库内,粮物丰富,军械俱全,可充一时军务之需,此其四;尊公仁义,声名远播,天下有识之士,翘首以待,此其五。有了这五条,一旦高举义旗,乘虚入关,传檄四方,不出半年,帝业可成!\"

李世民听了十分感叹,刘大人果然也是这么看的,可是父亲却一味地害怕,一味地要我们小心从事,小心小心,刀搁在脖子上,再小心也是死路一条。看来,得把父亲逼上去,成功的路他不走,只好我们逼着他走。他说:

“家父仁义有余,胆略不足,对朝廷尚抱有希望,一心只想避祸求存,甚至不让我来看你,怕授人以柄。”

“尊公深不可测,或许他有什么打算。但是,机不可失,时不待我。这个时候不行动,反而会招来祸害。”

“依刘大人之见,我们如何行动?\"

刘文静略---思索,小声地说了一个”逼“字。李世民心里又是一惊,他想的居然与我无异。

接着,刘文静凑上前,把如何个逼法,细细地说了。

李世民走出监狱大门时,城楼上正好响起四更的鼓声。在夜的清凉中,那鼓声显得格外振奋人心。李世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很快地越过大道,闪入黑黝黝的树林。

在远远的地方,有两双眼睛从不同方向在窥视着他。李渊不断得到密报,说什么时候什么人到狱中去探望刘文静,当他听到二郎李世民也在某天夜里去监狱里看望刘文静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报告人说得很详细,什么时候从城里出发,骑的是什么马,如何进去,又如何出来,走的是哪条路。李渊突然显得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说,“知道了。”想了想又说,“所有的事情都不许向任何人说,违者斩。”

沓玉站在后面给李渊摇扇子,顺嘴说:

“怎么二少爷也去,老爷不是不让去的吗?”李渊长叹一声,现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沓玉便不再作声了。她知道在老爷面前,话不能说得太多,刚才的话说得已经有点过分了。最近事情太多,记都来不及记。她实在应该把这些事情赶快报告皇上,不说,别的,就说那天裴寂送来的画和棋,八成就是晋阳宫里偷来的,这一条就能治他们一个死罪,皇上的东西能随便拿的吗?

还有老爷那封给李建成的家书,虽然她看不出有什么大问题,但皇上圣明,一定能明察秋毫,看出其中的阴谋。这个胡标,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让他找高君雅大人的下人拉个关系,他嘴上说好,可是好了这么长的日子,也没个回音,如今又跑到河东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真是急死人。

昨晚又梦见舅舅,刚刚闭上眼睛,他就出现了,不说话,只是用发直的眼睛对着她,一脸的惨状,血从脖子上流下来,那是被砍头的地方。听他们说,舅舅的头被砍下来时,一直滚好远,头断了,可是那眼睛还睁着,嘴巴还张着,他是不甘愿啊!最近,舅舅总是来,三天两天就来,刚闭上眼就来,他是着急啊!

沓玉一走神,手中的扇子便停了下来,李渊转过头去看她。她正出神地想着昨晚舅舅的眼神,是那样凄惨、哀怨。李渊“哼”一声,沓玉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叫了一声“老爷”,李渊又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

沓玉的扇子迅速地在他身后摇动起来。

“还有一件事,老爷,”报告人又说:“那些总是在我们府上周围走来走去的人,已经查清楚了,是王威老爷和高君雅高老爷府上的人。”

“查仔细了?”李渊的眉毛动了一下。

“查仔细了。小人派人跟着他们,连跟了三次,有一个进了王老爷府,三个进了高老爷府里。”

沓玉认真地看了报告人一眼,这个人非常陌生,她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老爷实在是不简单,谁也别想知道老爷所有的事情。

报告人走后,李渊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沓玉小心翼翼地说:

“老爷,下棋好吗?\"

李渊摆了摆手,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此时,王威与高君雅的脸孔交替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从谁的身上下手好呢?最后,他选择了高君雅。

也是天赐良机,几天后,突厥始毕可汗大举入侵马邑,马邑太守王仁恭求救,李渊立即派高君雅率兵驰援。

李渊想,高君雅此去未必能胜。因为始毕可汗在草原深处养精积锐,休息了一个冬天又一个春天,这次大举人寇,必然锐气十足。而高君雅求功心切,王仁恭则已老朽昏聩,又傲慢轻敌,他们不懂得避其锐气,死拼硬打,一定会吃败仗。

他又分析,这次即使失败,也不致于丢城失地,因为始毕可汗其人,胸无大志,至少在目前,没有问鼎中原的野心,他的目的无非是掠夺一些金银财宝、粮食物资,当然还有美女。而他抢的又是马邑的财物美美女,对于我李渊不会有太大的损害。

事态的变化果然一如李渊所料。王仁恭、高君雅一败涂地,马邑被突厥洗劫一空。高君雅拖着残兵败将回到晋阳,忧心忡忡,他怕李渊与自己过不去,一道奏章,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高君雅的身上,果真如此,就得吃不完兜着走了。他跑到王威府上去讨教。王威安慰他说:

“依我看,李渊非但不会与你过不去,他还会想办法保你,因为保你就是保他自己。他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王仁恭身上的。”

“这我就不明白了。”

“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是副留守,他是正职,你失败自然也有他的一份。再说,他不管是保护自己,还是有什么其它想法,目前,他都得拉拢你我二人。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过早在他身边树敌,更不会授我以柄。”

对于王威的话,高君雅将信将疑,派到李府周围的探子又都说,最近李府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人出城。但高君雅还是睡不好觉。

高君雅没有想到,李渊会请他赴宴,他怕这是一场鸿门宴,他拿着请帖去找王威,王威也收到一份请帖。高君雅还是不放心地问:

“这不会是一个圈套吧?\"

”你尽管放心好了,我问过刘世龙,他对李府的事情还是了解的,他说,李渊是想慰劳你哩!“王威说。

”王将军果然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他们说着,上马一起来到留守府。李渊这次宴会办得很热闹,不亚于上次的庆功宴。几乎所有在晋阳的文武官员全都来了。李渊坐了首席,左右是王、高二人,然后才是裴寂、刘政会、唐俭、刘世龙、武士等人,最后是李世民。王威一看,除了刘文静遭连坐入狱,其它该来的都来了。而且座位的安排也很得体。

李渊举起酒杯,说:

“今天请诸位大人来,主要是为高将军压惊。胜败乃兵家常事。始毕可汗的凶残强悍是众所周知的,王仁恭又老朽昏庸,高将军已经尽了力,要不是高将军奋力拼杀,恐怕失败还要更加惨烈。来来,为高将军的安全归来,为将来对突厥的胜利,干杯!\"

高君雅实在没有想到李渊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甚至有点感动了。要不是皇上临行前有特别的嘱咐,他说不准还会跑到李渊的面前痛哭流涕哩!

高君雅连干了三杯。

宴席上的气氛很好,大家开怀畅饮,无话不谈。李渊把晋阳城内最好的歌女全都请来助兴,一时歌声笑语,热闹不已。

李渊示意沓玉不停地给王威、高君雅斟酒,她那飞鸿一般的身影便在王、高两人的桌前穿梭往返,她给高君雅斟酒时站得特别近,有几次还轻轻地说了一句”高将军好酒量啊!“,那声音如莺啼燕啭,说得高君雅身轻轻,眼飘飘,有一次还禁不住咧嘴笑出声来。

李渊一时高兴,便让沓玉给大家唱歌助兴。

沓玉一曲胡歌《敕勒川》便把所有的歌女都唱得脸上无光。宴席上一片叫好声,而高君雅的声音叫得最高,别人已经住嘴了他还“好”个不停。大家都觉得这样的喊法有些失礼,因为沓玉毕竟是李渊的侍妾。王威笑着为高君雅铺台阶,说“高将军怕是有些醉了。”而高君雅却又高声叫道,“谁说我醉了?再来一曲,再来一曲!”空气仿佛一下子被冻住了似的,沓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李渊。

在一刹那间,李渊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大凡具有统领全局本事的人,都会在一刹间做出大大出乎旁人意料的决定。李渊哈哈大笑,说:

“再来一曲,这一曲专为高将军唱!\"

在座者当中,刘世龙最早预感到李渊的决定,这种预感来自于他对李渊的深切了解。他笑着对高君雅说,”将军的面子可真是不小啊!“王威数度望向高君雅,想提醒他有所收敛。可是高君雅这时可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他居然对着沓玉嘻嘻地笑。

沓玉箜篌再抱,莺声婉转。这一次她唱的是一曲情歌:

腹中愁不乐,

愿作郎马鞭,

出入援郎臂,蹀坐郎膝边。.....

唐俭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想,这女子不简单,听一遍,便学会了。而且唱得很有味道,难怪唐公如此喜欢。

“好,好,好!”一曲未了,高君雅便又大叫起来。

“高将军果然喜欢?”李渊捋着胡须说。

“当然喜欢,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的歌!”高君雅说。

“既然高将军喜欢,我就把她送与你,让她天天为高将军唱歌,如何?”李渊说。

高君雅吃了一惊,所有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这玩笑可开得太过分了。但听李渊的口气,又不像是开玩笑,他是一脸的认真。高君雅连忙说:

“下官岂敢夺大人之爱。”

“高将军绝无此心,他只是酒喝多了,有失检点。”王威也说。

“高将军不必过谦。我李渊从不戏言。高将军为皇上奋力杀敌,连生命都在所不惜,我李渊岂有舍不得一个侍女的道理?”李渊说着,转过头来,对着沓玉说:“老爷把你赏给高将军,你可愿意?\"

这真是天赐良机,求都求不来,还有不愿意的?但事情也的确太突然了,沓玉一点准备都没有,一时间,她竟说不出话来。

“沓玉姑娘,老爷问你哩!”一直在一边默默喝酒的李世民突然说。

“一切听从老爷吩咐。”沓玉说。

听了沓玉的回答,李渊竟有点酸溜溜的感觉,她居然会没有半点留恋,回答得如此干脆,看来,她是嫌我太老了吧,高君雅毕竟年轻啊!但又想,要是她说不愿意,他可真下不了台,她或许是为他着想的。

李世民忘情地站了起来,高声说道:

“诸位大人,为高将军喜得佳人,干杯!\"

刘世龙想,李世民毕竟年轻啊,心里再高兴,也不能这样表现出来。唐俭和坐在对面的武士对看了一眼。他们各有自己的想法。在唐俭看来,送给部属一个侍女,这也没什么,听说司徒杨素送出去的侍女更多。而武士的想法则是,看来,唐公是一个做大事情的人。

众人看李渊举杯,也都纷纷举杯。王威一脸尴尬,他一边举杯,一边用一种十分失望的目光看着高君雅。高君雅一脸通红,他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掩盖内心的喜悦。

李渊对高君雅说:

”明日即把沓玉姑娘送到将军府上。“

高君雅站起身,长揖道:

”谢大人恩典。“今晚,是沓玉在李府的最后一个晚上。

从表面上看,这晚与平常任何一个晚上没有什么区别。从那花园的深处依然传来一阵阵似有似无的乐声,李渊与沓玉依旧对坐而奕。可是这棋下得实在不成样子。就这样没滋没味地下了一局,李渊把棋盘一推,说:

“你去收拾一下吧!\"

他的语调有些伤感。沓玉仿佛也受到他的感染,轻轻地说:

”老爷为什么要把我送出去,是老爷讨厌我了吗?\"

李渊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问道:

“老爷对你如何?\"

”好。“沓玉这么说着,心中竟流过阵温柔。今日之事,她求之不得,但真要离去,竟有一份依恋之情,这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的。人就是这么复杂。

”老爷怎么舍得你呢?老爷是想让你去办一件事,一件大事。“

”什么事?\"

“老爷要你在高将军身边,时时留心,处处留神,把高府的动静报告给我。”

沓玉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的那一丝温柔被吹得干干净净。在他的心目中,我始终是一个工具,原来是消遣泄欲的工具,现在是刺探消息的工具,如此而已。可是老爷你也想得太美了吧,我会让高将军要你你的老命的,等着瞧吧。她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说:

“我是老爷的人,老爷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可是我怎么把消息传回来呢?\"

”到时,我会派人去找你的。“

他一定会叫胡标去,这就太好了。她在李府唯一牵挂的就是胡标,可惜最近他不在,上河东去了。

”老爷,我有一个请求。“

”说吧。“

”我想请老爷赏我一样东西。“

”是你写的那些字吗?自然让你带走。“

沓玉心中一喜,但她还是摇头。

”沓玉想要我们平时下的那副围棋。有了它,就像奴婢还在老爷的身边,天天服侍老爷,与老爷下棋。“

李渊听了十分感动。那副棋虽然是上好的青白瓷做的,是稀有之物,他还是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时候,就是她要裴寂拿来的那副玉制棋具,他也会答应的。

这个晚上,老爷自然不会放过她。这是一个无比颠狂的夜晚,老爷在她的身上表现出来的强劲与持久,使她暗暗吃惊。

深夜,当李渊沉沉入睡的时候,沓玉像幽灵一般地爬了起来。她走到案边,抚摸着那青白瓷的棋盘。这里,寄托着她复仇的希望。隋炀帝的心情越来越不好,到江都已经半年了,按他的性情,早就要动一动了,可是他哪里也去不了,出了城便是贼人的天下。虽然他杀了不少讲真话的大臣,但他还是被吓坏了。他已经失去了年轻时那种锐气和闯劲,想动又不敢动,又不敢承认不敢动。他的灵魂深处比谁都清楚,他的江山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在离开江都的时候,他对那些哭哭啼啼的妃嫔说,“朕就回来的,就回来的”,他还作了一首诗来安慰她们:“我讲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但他的心里清楚,怕是回不来了。

一路上,在那闷热的龙舟里,他总是睡不好,总是在做梦。他分明是听到唱歌的,那歌声又是那样的清晰:

天下乱兮,村为墟;

母失子兮,妻失夫,

何时何时兮,得果腹?何日何日兮,返故里?

谁在唱歌?妃嫔都说没有听到什么歌声,是皇上在做梦,是皇上梦里唱的歌。她们还问,皇上听的是什么歌?唱一唱,也好让臣妾学一学。他自己也糊涂了,既然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听到,那一定是他在做梦了。他当然不能把那歌唱出来,因为那是反诗。

真正的梦也是有的,他总是梦见各种大典的音乐,登基的,祭祖的,祭天的······那些歌辞多么动听:“皇矣上帝,受命自天。睿图作极,文教遐宜。..... 正位履端,秋霜秋雨。御历膺期,乘干表则。成功戡乱,顺时经国”。还有,那是什么歌?这也是梦吗?“更移斗柄转,夜久天河横。徘徊不能寐,参差几种情。”“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去,一望暗销魂。”唱得好,唱得好,这分明是朕的余兴之作啊!谁在唱,谁在唱?他又喊出声来,妃嫔们拥着他,笑着说,皇上又做梦了。这样的梦,隋炀帝想多做几个。他也笑了,朕是做梦了,这一次是真的做梦了。妃嫔们却又笑他说,皇上的梦没有一次是假的。于是他又开始糊涂了。

从东都到江都,他几乎天天晚上听到唱歌,而大家都说他在做梦,他真的糊涂了。这是清醒的糊涂,这是糊涂的清醒。他只好杀人了。

人有时是在胜利时杀人,有时是在绝望时杀人。此时的隋炀帝属于后者。隋炀帝杀的人太多了,而且杀的都是忠臣。真是悲剧啊!他不是不知道他们是忠臣,只是做了错误的理解,他以为他们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哗众取宠,为了取得好名声。他在杀奉信郎崔民象时,就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夏天的事了,隋炀帝想到江都,而崔民象却认为盗贼遍地都是,去不得,在建国门上表劝阻。隋炀帝便下旨先割了崔民象的舌头,然后将他斩首。他连老资格的大臣,纳言苏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说他讨厌,说他滑头,把他削职为民。这样,隋炀帝的身边就没了真正的忠臣。他真正是两眼一抹黑了,什么真实的情况也不知道了。

内史侍郎虞世基知道炀帝不愿听到贼盗的情况,便把诸将及各地郡县报告战败、请求救援的奏章都扣压下来,不据实奏报,只说:

“鼠窃狗盗,郡县搜捕追逐,行当殄尽,愿陛下勿以介怀。”

炀帝听了,尽管他的内心深处不以为然,但他是真正地高兴了。这几十年,他东征、西巡、南幸;开河、修路、造仓;他累了,不想再听烦心的事了,他宁可受骗上当,也要求得一时的安宁。他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女人的身上。

那天晚上,皇上喝了酒,抱着王妃嫔刚刚阖眼,朦朦胧胧中却又听到一阵歌声,那歌声是从行宫的宫墙外随风飘来的,那是男音,粗壮、沉重、苍凉:

悒然不乐,思我李君,

何时复来,安我下民?

皇上又惊醒了。谁在唱,谁在唱?这一下不是梦了吧?王妃嫔也醒了,她太累,侍候一个反复无常的皇帝是够累的了。她睁开惺忪的眼睛,疑惑地望着皇上。

“你听,你听,这不是朕在做梦了吧?\"

她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什么声音也没有。倒是窗外的星星很亮。很久没有看到这么亮的星星了。这星星,让人想起遥远的童年。真是人生如梦啊!

”没有啊,没有什么歌声。“

的确,现在没有了。隋炀帝对自己也怀疑起来了,又是梦,那该死的梦。然而歌声又响了起来,还是那首歌:

悒然不乐,思我李君,

何时复来,安我下民。

”啊,是李君!\"

王妃嫔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失言了,连忙接下去解释道:

“那是贼人的歌,唱的是李密,李子通,李德逸。”

而隋炀帝想的却是李渊。在他的心灵深处,很明白,什么李密、李子通、李德逸,全成不了气候,真正的危险是姨表兄李渊。皇上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王妃嫔。王氏吓得浑身发抖。她赤条条地从锦被上爬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微笑地欣赏着她。他感到奇怪,女人的美是如此奇特,这王妃嫔平时并不怎么出色,而此时却有无可比拟的娇媚,龙心居然为她怦然而动。

“上来吧!朕赐你无罪。”炀帝说。

“谢主龙恩。”

她颤颤抖抖地又上了龙床。皇上迫不及待地跃到她的身上,她承受浩荡皇恩,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行宫内响起了四更鼓。皇上吓了一跳。这一吓,使一切都提早结束了。皇上无可奈何地喘着气。王妃嫔依然战战兢兢。皇上并没有生气,他把那柔若无骨的身子揽进怀中,想培育新一轮的兴趣。

第二天一早,皇上便宣内史侍郎虞世基,垂询太原留守李渊的情况。

虞世基把许多奏章都毁了,却没有毁掉李渊的奏章。

“启奏陛下,太原留守李渊,在晋阳城下大破反贼甄翟儿,有奏章在此,请圣上御览。.....”虞世基说。

隋炀帝摇了摇头,不想看。他倒为朕分忧了,炀帝想,他怎么不死在贼人的手中呢?

“乱贼虽不足为患,但毕竟扰乱黎民百姓,李渊剿贼有功,请陛下下旨嘉奖。.....”虞世基又说。\"赐他什么?\"“陛下圣裁。”“赐他不死。”

虞世基吓得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晋阳宫是晋阳的城中之城,加上仓城,几乎占去半个晋阳城。前朝留下的规模就已经相当宏大了,景明门、景福门、昭德门、玄福门、昌明门、五龙门、东闱门、西闹门;还有宣德殿、崇德殿、嘉阳殿、万福殿、大明殿、玄殿、射殿;更有阳德堂、万寿堂、玄武楼、十二院、有九曲池、太液池。..... 富丽豪华,当初炀帝受封晋王时,在晋阳宫外修起高四丈、周七里的新城和高四丈、周八里的仓城,当了皇帝后,晋阳宫成了行宫,炀帝感到不够气派,又于大业三年重建晋阳宫,自然又是规格超前,堂皇无比,虽不如东都之盛,江都之秀,可是在河东、河北的三十几个郡当中,这里也算是天上人间了。

可惜这里没有一点生气。这里住着上千名妃嫔、宫娥,全都是妙龄女郎,全都在无情的岁月中,无可奈何地消磨着自己的青春。她们怨,她们恨,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们要长得如花似月,谁叫她们要被选入行宫呢?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们认了。对着书本出神,绣花时刺破手指头,看猫儿打架,看鱼儿游戏,在花丛下打瞌睡,偶尔也下下棋,偶尔也互相逗逗乐。..... 这就是她们的生活。

比晋阳宫更没有生气的是仓城,那里堆放着无数的军械器具、粮食布匹、金银珠宝和各种各样物资,那全是一些死东西,不会说话,不会叹息,只懂得在沉默中做无穷无尽的等待。从早到晚,从晚到早,除了偶尔几声铁锁声外,仓城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晋阳宫副宫监裴寂,管的就是这两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显然,他的生活也是很无聊的。他不时到晋阳宫里去转转,去看看那些如花似玉的少女,和她们说说笑,逗逗乐。那些妃嫔宫女对裴大人是相当欢迎的,只要他一进宫,便围着他,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他便把宫外的事情对她们细细说来,有太原的事,也有其它地方的事,不讲天下大事,就讲一些趣闻。她们最关心的是圣上什么时候再幸晋阳宫,他的回答总是无可奈何的一笑,他心里想,就是圣上再幸晋阳宫,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他又能够真正临幸到什么人的身上呢?几年前不是来过了吗?他带来的那些妃嫔就幸不过来了,还能轮到你们?皇上的到来无非是给她们带来某种希望,而希望过后,却是更大的失望。

在那些妃嫔宫女中,与裴寂关系最密切的要算是张、尹二妃了。说来她们已经不年轻了,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她们是开皇年间进的宫,那时才十一、二岁,豆蔻年华,美艳逼人,可是运气不好,始终没有得到皇上的宠幸,她们的青春就在这无数的希望与失望当中度过,从长安到洛阳,从东都到太原,如今,没了希望,也无所谓失望,已是心如死灰了。

但在裴寂看来,她们却具有其它妃嫔所没有的特殊魅力。她们融娇艳与成熟于一身,铸哀怨与忧伤于一炉,叫人一望而怦然心动。裴寂喜欢听她们诉说,陪她们叹气。她们也把裴大人当知己,他是她们认识的,可以谈话的唯一真正的男人。

这天早上,裴寂正想到宫里去走走,这也是例行工作,他通常是先到宫里,然后再到仓城,这就是他一天的公干了,然后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最近他下围棋下出了瘾,想找一个人来下一下,比比高低,本来想到留守府找李渊,他是他围棋的老对手,分不出高低,叫棋逢对手,但最近他们下棋,往往是裴寂输的多,输的不是棋艺,是气势。听说李渊又去晋祠了,这未免有些扫兴。

副宫监府第就在晋阳宫的边上,与晋阳宫相比,这里就像是一座小土地庙。但就府第本身,它还是很气派的。正门三开间,水磨的墙面,精雕细琢,门上的兽环也很别致,而且金黄闪亮。这可以看出主人颇重视生活享受。

李世民与刘世龙在门口下马时,裴府的仆人立即跑进去报告了。正在穿官服的裴寂立即把官服脱掉,穿着便服迎了出来,他已经决定不到晋阳宫去了,反正也没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无非是走一走而已。

裴寂把李世民、刘世龙迎到客厅坐定之后,说:“二位仁兄光临,敝舍生辉,我感到很高兴。”“到尊府拜访,是世民很早的愿望,只是怕打扰大人,不敢来。”李世民说。

“那里的话,我也没什么公务,正盼着有人来聊聊天哩!\"

裴寂说着,想起刘文静对他说过,这李世民不是等闲之辈。他再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的确一表人才。但他与他的父亲李渊是朋友,自然也就把李世民看小了一辈,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能有多大的能耐呢?

刘世龙在一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嘴边掠过一丝冷笑。他说:

”公子知道大人棋艺极高,想来与大人试试高低。“”岂敢,我是来向裴大人请教的。“李世民说。”摆棋侍候!“裴寂大喜,高声道。

摆棋盘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郎,看样子是裴大人的侍妾。裴寂的棋具虽比不上他送给李渊的那副名贵,却也是棋中上品,青白瓷棋盘在当时是最好的工艺品了。

李、裴二人纹枰而坐。

“这不叫对弈,这是学弈,请大人手下留情。”李世民说。

“尊公是弈林高手,将门出虎子,公子也一定棋艺高超,还是请公子多多指教才是。”裴寂说。

“孔子有博弈之说。二位何不行孔子之道,亦博亦弈,以弈为博,岂不妙哉!”刘世龙说。

“刘大人说的是。”李世民接口道:“可惜我没有带钱,裴大人又是高手,输了,脱掉衣服也走不出裴府大门啊!\"

”这样吧,“刘世龙说:”今天二位对弈,我出资,谁输都由我来出钱,如何?不图别的,只图个痛快!\"

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几锭金子,摆在棋盘边上。裴寂知道刘世龙是晋阳首富,且为人豪爽,从不看重阿堵物,凡事只求痛快,也就不说什么。

围棋棋局从十三道、十五道、十七道,到了东汉之后就已经流行十九道了。横十九道,竖十九道,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李世民执白子,一开始就纵横布阵,锐不可挡,大有气吞山河之势。裴寂也不示弱,从容布阵,沉着应付,步步为营。裴寂想,李公子年轻气盛,切不可赢他第一局,败了他的棋兴,便故意放了一着闲着,破了一个缺口,李世民穷追不舍,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裴寂便输了。

刘世龙把一锭金子移到李世民的一边。

第二局,裴寂占了先。他一着紧似一着,变化无穷,妙着连连,杀得李世民只有招架之力。刘世龙在一边说:

“公子沉着,还有挽回的可能。”

李世民却一再摇头。头一摇,手就乱,手一乱,便很快地露出了破绽。裴寂微微一笑,把棋眼堵死了。李世民连叫“该死”,就在他叫“该死”的时候,刘世龙把他那一边的金子挪到了裴寂的这一边。

接下去裴寂连胜三局。刘世龙把带来的金子全都留在裴寂府中。

临走时,李世民对刘世龙说:

“这金子就算我先欠你的。明日再来。我就不信,我会再输给裴大人。”

李世民连着来了三天,输掉了几两金子。

晚上,裴寂静静地回忆白天的棋局,心中觉得蹊跷,以李世民的棋艺不致于盘盘皆输,而且有几次明显的破绽。这么说,他是有意输给我的,从开始就是一个计谋,他们是有意送金子给我的。那是谁的主意呢?是唐公吗?不可能。唐公要我办事,直言就是了,不必绕这么个弯子。那么是李世民自己的意思了。他为什么巴结我?裴寂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不管什么目的,他裴寂都不会拒绝,为什么要拒绝呢?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更何况,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是人之常情。他想着法子给我送金子,我当然也要为他做点什么。做什么?等他开口吧!

李世民还是常常来,还是常常输,除了下棋,便是喝酒,大家搞得很亲热。裴寂不动声色,微笑地等待着他开口。终于有一个晚上,下完棋,喝了酒,李世民开口了:

“裴大人,晚生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是否肯帮助?\"

”公子有何困难尽管说,只要我裴某能做到的,在所不辞。“

”裴大人以为如今天下大势如何?\"

裴寂愣了一下,他似乎猜到了李世民要说些什么。如今天下大势,就是一般百姓也看得出来,他问我,无非是想探一探我的倾向,我说什么好呢?他想起刘文静的话,眼前的年轻人是想有所作为的。我实话实说,以心交心,他也就把我当朋友,如若我说了假话,便显得疏远了。

“势若汉末,看来,大隋朝的气数将尽了。”裴寂说。

李世民站了起来,说:

“大人表面随和,无所用心,却对大局洞若观火。真是大智若愚啊!公子过奖了。“

”只是杨家大厦将倾未倾,而我李家生命却是危在旦夕。“

裴寂大吃一惊。他虽然与李渊是朋友,也常常听到李渊唉声叹息,却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危机感。

”圣上多疑,且我李家名在图录,好几次都想借口降罪家父。这次北防失利,圣上必然降罪,轻则削职,重则夷族。所以说是危在旦夕。“

”依公子之见,如何才能避开这个灾难呢?\"“俗话说,官逼民反。皇帝逼得我们走投无路,也只有起兵造反这条路了,与其坐着等死,不如起来反抗,或许还会有一条生路。”

裴寂的脑海迅速闪过他在华山庙里的梦,他梦见神仙对他说,你过了四十岁便有大福大贵。这大福大贵靠杨家是不可能了,看来,李家倒是有可能得到天下的。桃李子,有天下。这是童谣,也是天意。在一刹那之间,裴寂决定把宝押在李家。

“公子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与尊公虽是老朋友,但明言相劝,恐反见拒,看来只好用'上屋抽梯'之计,为尊公打开一条生路了。”裴寂说。

“全仗您大力支持。”

“公子静候佳音。”裴寂很有把握地说。

裴寂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一旦把宝押上去,就想方设法地去赢。沓玉穿得整整齐齐,等待着高君雅回房。

自从早上被轿子抬到高府来,她的心里一直是空落落的。她想,这大概是因为没有见到胡标的缘故吧,她希望他能在她离开李府之前奇迹般地出现,她有许多话要说,离开他实在是出自于无奈,要不是为了报仇,她不会离开李府。一离开李府,今生今世怕见不到面了,不过,这也有胡标的一份责任,前一阵子,她让他赶快与高府的人联系,他却迟迟没有进展。要是有了内线,老爷把她送给高老爷时,她就可以誓死不从。她留在李府完全不是为了老爷,而是为了胡标。这也是天意,要我更快为舅舅报仇,要不,老爷怎么会突发奇想地把我送过来呢?

然而,她依然是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掉了什么东西。查了再查,她想带的东西一件也没有遗漏在李府。那为什么有那种感觉呢?她悟到,这是她不想悟到,却偏偏悟到的,她居然有点想老爷,想他呼唤她的声音,想他看她的眼神,想他们面对面下围棋的情形,想那从花园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乐声。...... 该死的,她居然对杀死她舅舅的仇人产生了感情,不,不,不!她大声喊叫着,报仇报仇,她对自己说。她祈望舅舅亡灵的帮助,希望在梦中再一次看到舅舅那双一动不动的哀怨眼睛。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拯救自己的灵魂,我一定要对得起舅舅的在天之灵,舅舅,亲爱的舅舅,您帮我一把吧。她下决心,今天,就在今天,一定要把李渊的阴谋告诉高老爷,请他禀奏皇上,治李渊一个死罪。

她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把那些记载着李渊阴谋、只有自己理解的文字从盒里拿出来,把那副从李府带来的青白瓷棋盘也端端正正地放在案上,坐在那里庄严地等待着。

她整整等了一天,又从一更等到二更,等到的是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高君雅。她很失望,但还是强打精神,正色道:

“老爷,我有要事向您禀报。”

她这是对高君雅说,也是对自己说,她必须不断坚定自己的信心。

高君雅却对她嘻嘻地笑着,这个女人果然与众不同,越是假正经便越发显得可爱。他不由分说地把她扔到床上,然后把她的衣服剥得精光。

他就站在床边。他是一个勇猛的将军,只是动作有些粗鲁。他一边喘气一边问:

“我比李渊如何?\"

沓玉紧闭双眼,他的一切都使她想起李渊,李渊完全不是这样。她在心中高喊着”罪孽“,眼泪顺着眼角流到床上。

春天的夜晚,宁静而温柔。

当高君雅在身边呼呼大睡时,沓玉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窗外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她把这当成舅舅的眼睛。

第二天,当高君雅从酣梦中醒来时,看到沓玉穿得整整齐齐,跪在床下。他看了看自己赤条条的身子,感到十分奇怪,这女人怎么啦?一个挺身,坐了起来。

”老爷,我有要事向您禀报。“沓玉说。

高将军想起这女人昨晚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他有些扫兴,他是想再来一下子的,在女人的身上,他有用不完的精力,更何况是面对这样一个楚楚动人的女人。可是她却来这一手,叫人兴奋不起来。他懒洋洋地说:

”什么事说吧!\"

沓玉突然又决定不说了。她看出了他的不耐烦和不信任,这个时候说了也等于白说,还不如先和他建立感情,等时机成熟了再说。

她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说:\"老爷果然身经百战,所向披靡。“

高君雅以为她在挑逗他,一下子又兴奋起来,再一次把她扔到床上,把她剥得精光。

沓玉一心想把将军迷倒,便做出千般媚态,乐得高君雅哼哼直叫。

装寂想到自己就要大显身手,竟兴奋得彻夜难眠。在这个大变局前夕,他自信比任何人的嗅觉堵阿敏锐,未来的天下属于李氏,他要赶快靠边,选择明主。

但他很清楚:李渊是个老狐狸!

老狐狸固难应付,但他睡了或醉了的时候,也是狡猾不起来的。裴寂决定善用此一弱点,施展他的奇计,把李渊逼反,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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