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我站在云顶壹号楼盘的落地窗前,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额头的冷汗。监控画面里,那个穿红裙的女人正在三十七层天台边缘摇晃,她的长发像水母触须般垂落,露出青白的下颌。保安老周说,这是本月第七个在监控盲区凭空出现的身影。
";陈记者,监控系统又出问题了。";技术员小张擦着额头的汗,";所有线路都正常,但就是拍不到东西。";他指着控制室满墙闪烁的屏幕,每个画面都是空荡荡的走廊,唯有二十八层电梯间残留着若有若无的雾气。
我摸出录音笔,金属外壳在掌心沁出寒意。这是临江市最昂贵的精装公寓,业主名单上却挤满了拆迁户的名字。三个月前,王振华的华海集团强拆了城西的平安里,推土机碾过百年四合院时,八十岁的赵阿婆抱着门框被活埋。那天夜里,二十公里外的云顶壹号突然响起集体哭嚎,声波震碎了三户人家的玻璃。
";陈记者对闹鬼感兴趣?";阴影里传来沙哑的男声。王振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定制西装裹着发福的身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淬毒的银针,";听说你采访过赵阿婆的孙子?那孩子现在还在精神病院说胡话。";
我后退半步,皮鞋踩在波斯地毯的瞬间,整栋楼突然剧烈震颤。应急灯骤然亮起,猩红光线里,所有住户的门牌号正在融化,数字";7";扭曲成滴血的指尖。王振华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檀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知道为什么选这块地吗?";
他的袖口滑出一截黄符,朱砂画的敕令在红光中忽明忽暗。我想起拆迁队工具箱里那些刻着往生咒的桃木楔,想起赵阿婆咽气前死死攥着的半块玉佩——此刻正在我西装内袋发烫。
暴雨倾盆的午夜,我跟着黑车司机拐进城中村。雨水冲刷着墙上的";拆";字,露出底下斑驳的";囍";字。司机突然猛踩刹车,车灯照亮巷尾的戏台,褪色的戏服在风中狂舞,水袖上金线绣着的";赵";字刺痛瞳孔。
";他们说这里闹吊死鬼。";司机压低声音,";上个月三个民工半夜抄近道,第二天全吊死在横梁上。";他的手指划过布满裂痕的砖墙,某个瞬间我仿佛看见血手印在雨水中浮现。
戏台突然响起锣鼓声。生锈的灯架自动点亮,照亮台前跪着的红衣女子。她缓缓抬头,脖颈处的勒痕像蜈蚣般蠕动,怀里的琵琶弦根根崩断:";谢家班的人呢?该排《牡丹亭》了......";
我踉跄后退撞上某个温热的躯体。穿戏服的老者浑浊的眼珠泛起精光,手中铜锣滚烫似烙铁:";七月半,戏台开,冤有头债有主来......";他的道袍下摆滴着黑水,每滴都在水泥地上蚀出青烟。
回到公寓已是凌晨。电梯在二十八层停住,门缝里渗出腐烂的海棠花香。我握紧防狼喷雾,看见红衣女人背对我坐在飘窗上。她的影子在月光下分裂成无数个,每个影子都在重复撕扯脖颈的动作。
";他们拆了我的戏园子。";女鬼转过脸,妆容艳丽如生,嘴角却咧到耳根,";王振华说这是危房改造。";她抬手扯断珍珠项链,滚落的珠子在地面拼出";慈航戏院";四个字。
整栋楼突然断电。应急灯亮起的刹那,所有住户的防盗门同时弹开。穿寿衣的老者、断手的孩童、浑身焦黑的建筑工人从门后涌出,他们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齐声唱起戏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我撞开消防通道,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安全出口的绿光中,王振华举着桃木剑冷笑:";你以为录音笔能录下真相?";他的影子在墙上暴涨,化作头戴乌纱的恶鬼,";这些亡魂的怨气,可比你那破录音笔锋利多了。";
病床上,老周的吊针管泛着诡异的光。这个退伍兵如今形销骨立,左手无名指缠着红线,线头系着枚生锈的铜钱。";他们用黑狗血泡过钢筋。";他浑浊的眼球突然清明,";混凝土里掺着骨灰,每块砖都刻着往生咒。";
监护仪发出刺耳鸣叫时,我正在翻阅拆迁档案。泛黄的纸页间滑落半张地契,朱砂批注的";赵氏祖宅";四字正在渗血。窗外传来唢呐声,抬棺队伍抬着贴满二维码的棺材经过,扫码弹出";恭喜获得云顶壹号购房优惠券";。
";他们在造阴宅。";老周突然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活人住阳间,死人住阴间,这才是真正的阴阳两隔......";他的瞳孔猛地扩散,嘴角淌出黑血,";快逃!他们在给你办冥婚!";
暴雨夜,我举着手电闯进慈航戏院废墟。戏台上的蛛网在风中狂舞,赵阿婆的戏服像水母般漂浮。手机信号格突然满格,收到王振华的短信:";游戏该结束了。";
舞台中央升起血色幕布,露出密密麻麻的符咒。我按下录音笔播放键,赵阿婆临终前的惨叫震得四周砖石崩裂。符咒燃起幽蓝火焰,火光中浮现无数冤魂,他们掌心都燃着火苗,那是拆迁协议上的签名被烈焰吞噬的痕迹。
";谢家班人呢?";女鬼从火焰中走出,戏服化作白骨铠甲,";说好要唱一辈子《牡丹亭》的!";她挥袖间,戏台地板塌陷成万人坑,白骨堆上盛开着混凝土浇筑的曼珠沙华。
王振华带着黑衣人破门而入,桃木剑直刺我咽喉:";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他的金丝眼镜裂开,露出里面跳动的复眼,";这些钉子户早该死在推土机下!";
停尸间的冷气机发出哀鸣。我掀开白布,赵阿婆孙子的尸斑正在移动,组成密密麻麻的符文。法医老张突然抓住我的胳膊:";他们在用阴气养蛊!";他指着尸体耳后的黑洞,";这些孩子被活埋时,怨气化作了蛊虫。";
解剖台上的尸体突然坐起,眼眶里爬出蜈蚣般的血线:";王振华在造活人冢。";他的声带发出金属摩擦声,";每栋楼都是祭坛,住户都是祭品......";
窗外炸响惊雷,云顶壹号的霓虹灯牌映出血色光芒。我摸到口袋里的半块玉佩,赵阿婆的戏服在风中猎猎作响。手机自动播放起拆迁队的杀人录像,画面最后定格在王振华对着镜头微笑——他的嘴角裂到耳根,和女鬼一模一样。
天台的风裹挟着纸灰。我点燃最后一份证据,火光中浮现出所有死者的脸。赵阿婆的戏服化作凤凰冲天而起,女鬼的琵琶弦缠住王振华的脖子,拆迁户们的冤魂从地底涌出,每个人掌心都燃着青火。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我看见王振华的尸体在火中扭曲成恶鬼模样。他的金丝眼镜熔成铁水,滴在烧焦的拆迁合同上,字迹扭曲成往生咒文。消防员破门而入的瞬间,所有鬼魂化作萤火升空,在云顶壹号顶楼拼出四个血字:血债血偿。
后记:
三个月后,云顶壹号成为烂尾楼。每到午夜,仍有居民在废墟外烧纸钱。拆迁办主任在纪委谈话当天跳楼自杀,监控拍到他落地前突然转头微笑。而我,再也没碰过录音笔——那支沾着骨灰的机器,此刻正锁在慈航戏院的地下室,和赵阿婆的戏服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