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絮絮飘动的裹尸布缠绕着山阶,叶尘的靴底碾碎一枚玉符残片。
他俯身细看,符篆边角残留着王师兄惯用的青竹纹——那人生性谨慎,若非遭遇绝境断不会将护身法器捏碎至此。
";叶师兄...";云童子攥住他袖口的手微微发抖,少年脖颈间悬着的照影珠正泛出污浊的暗黄色。
这枚能感应方圆十里杀气的灵器,此刻像泡在脓血里的鱼目。
叶尘将青铜左手按在石碑苔痕处,冰凉触感中渗出丝缕暖意。
那件嵌在血肉里的异宝又开始搏动,掌心裂开细缝,钻出半截晶莹丝线。
丝线迎风化作游蛇,贴着石壁蜿蜒探入浓雾深处。
";跟着灵枢走。";他拽着云童子跃上飞檐,青瓦在足下裂成齑粉。
叛徒心头血炼制的禁油气息愈发浓烈,混着某种腐烂灵草的味道,像是有人把镇魂香扔进了化尸池。
三清殿前的镇魔鼎倒扣在蟠龙柱下,鼎身铭文被利器刮得支离破碎。
叶尘瞳孔微缩,那些本该镇压邪祟的符文,此刻倒转着渗出黑血。
他突然扯住云童子后领,少年踉跄后退的瞬间,一道血刃劈开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
";倒是小瞧了张长老的狗鼻子。";叶尘指尖掠过腰间弟子令牌,融化的星纹突然凝固成冰棱状。
七道黑影从殿角阴影里渗出,为首者玄铁面具上烙着刑堂火印,手中拘魂链缠着几缕熟悉的剑气——正是王师兄的本命剑残魄。
云童子突然闷哼一声,袖中罗盘针尖崩断。
叶尘反手拍在他后心,青铜左手迸发的青光裹住少年周身,将骤然袭来的锁魂钉震成铁屑。
那些黑影动作整齐得可怕,像是被同一条提线操控的木偶,连衣袂翻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要活的。";面具人喉咙里滚出砂砾摩擦般的声响。
十二柄丧门钉结成困龙阵,钉尾坠着的镇魂铃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怪响。
叶尘忽然嗅到丝甜腥——这些刺客耳后都嵌着血髓晶,难怪能抗住王师兄的剑气反噬。
他假意踉跄撞向东南阵眼,靴跟暗扣的螭吻牙猛地刺入青砖。
当第七枚丧门钉擦着喉结飞过时,藏在袖中的青铜左手突然翻转,将早已蓄满灵力的螭吻牙狠狠拍进地脉节点。
地面顿时裂开蛛网状金纹,困龙阵的罡气倒卷着扑向布阵者。
面具人发出夜枭般的厉啸,玄铁面具炸裂的刹那,叶尘看清那张布满咒文的脸——本该镇守藏书阁的赵执事!
那些游走的咒文像活蛆在皮下蠕动,将他半张脸扯成诡异的笑脸。
";张长老连种魂蛊都敢用?";叶尘旋身避开迸溅的毒血,青铜左手凌空勾画符咒。
地脉深处传来龙吟,被篡改的困龙阵突然化作百条金锁,将七个傀儡倒吊在半空。
赵执事脖颈突然裂开血口,钻出条生着人面的蜈蚣,却在触及金锁时化作青烟。
云童子突然扯了扯他衣角,指尖指向傀儡们腰间。
每具尸体都系着褪色的平安结,穗子颜色正是三日前送他们下山时,杂役弟子们捧着的朱砂染就——这些刺客,竟全是那日洒扫山门的低阶弟子!
叶尘喉头发紧,青铜左手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他能清晰看见那些弟子残魂在傀儡体内哀嚎,每道魂魄心口都扎着血晶炼制的蛊针。
远处传来玉磬破碎声,护山大阵的血丝突然暴涨,将半壁天空染成脏器般的暗红色。
";去思过崖。";他割下一缕傀儡身上的血丝缠绕在令牌上,融化的星纹竟凝成箭头状。
当经过炼丹房时,瓦檐下垂落的辟邪铜铃突然齐声炸裂,飞溅的铜片中,一截焦黑的指骨正指着崖底寒潭方向。
潭水泛着诡异的胭脂色,叶尘将青铜左手浸入水中,皮肤表面立刻浮起细密血珠。
那些血珠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强行拽回掌心裂缝。
深潭之下,隐约可见数十具身缠锁链的尸骸随暗流飘荡,最前方那具尸身道袍上,赫然绣着王师兄独门标记的流云纹。
云童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在半空凝成";禁";字。
少年惊恐地指向自己逐渐透明的指尖,怀中的照影珠不知何时已变成混沌的灰白色——这是有人正在用溯影术追踪他们的征兆。
叶尘猛地将少年推入潭边古柏的树洞,青铜左手按在树干年轮处。
千年古木的年轮突然逆向旋转,将两人吞入中空的树心。
树洞内壁上布满刀刻的星象图,某个被反复描摹的紫微垣位置,还沾着王师兄常用的松烟墨味道。
当追踪者的脚步声逼近寒潭时,叶尘正摩挲着树洞内新刻的剑痕。
这道昨日辰时才留下的痕迹边缘,粘着半片带血的指甲——属于某个左撇子,而王师兄握剑的手,正是左手。
寒潭水面倒映的碎光在叶尘瞳孔里摇晃,那些随波浮沉的锁链如同缠在喉间的蛛丝。
云童子蜷缩在树洞角落,指尖已褪至蝉翼般的半透明,照影珠灰白表面浮出细密裂纹——溯影术的追踪者正在破解古柏的年轮禁制。
";叶师兄...";少年喉间的血沫凝结成第二枚";禁";字,尾音被树干深处传来的闷响掐断。
树壁星象图突然扭曲,紫微垣位置的松烟墨迹渗出暗红液体,那是王师兄留给他们的最后示警正在失效。
叶尘的青铜左手按在渗血处,掌心裂缝中钻出的灵丝突然绷直。
那些细若蛛丝的灵线穿透树壁,将外界景象投射在年轮上:七名黑袍修士正在潭边结阵,每人手中都捧着截焦黑的指骨——正是炼丹房檐下缺失的辟邪铃芯。
";坎位,巽宫,离火归位!";为首者将指骨插入眼窝,鲜血顺着颧骨滴入潭水。
胭脂色的水面沸腾起来,数十具锁链尸骸突然直立浮出,王师兄青白的面孔贴着水面漾开的波纹,被血丝缝合的嘴唇正缓缓张开。
叶尘猛地掐灭灵丝投影。
那些浸泡在寒潭里的尸身,道袍下摆都绣着暗金色的蝎尾纹——这是执法堂暗卫的标记。
三个月前他下山除妖时,分明亲眼看见张长老将这批暗卫派往北境。
树洞开始剧烈震颤,年轮缝隙渗出腥甜的雾气。
云童子突然抓住他手腕,少年掌心浮现出半枚破碎的宗门印鉴虚影——这是王师兄临死前用剑气刻在他魂魄里的烙印,此刻正与潭底某处产生共鸣。
";东南...地脉...";少年每吐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缕缠绕着金线的血丝。
叶尘瞳孔骤缩,这些金线是金丹修士才有的命魂丝,此刻却从炼气期弟子体内钻出。
他忽然想起赵执事脖颈里钻出的面人蜈蚣,那些傀儡弟子心口的蛊针在记忆里发出尖啸。
青铜左手不受控地刺入树干,掌心裂缝爆发出翡翠色的光晕。
无数细密丝线从年轮中抽离,在虚空勾勒出三日前山门前的景象:洒扫弟子们捧着朱砂染就的平安结,张长老的亲传弟子捧着鎏金托盘走过,盘中那枚雕着蝎尾纹的丹药,正渗出与寒潭同色的胭脂雾。
";原来从那时就开始了。";叶尘扯下半片衣袖裹住云童子透明化的右手,布料上浸染的螭吻血顿时化作青烟。
少年腕间浮现的锁链状红痕,与潭底尸骸身上的禁制一模一样——所有触碰过平安结的人,都成了蛊阵的活祭品。
古柏外传来锁链拖拽声,王师兄浮肿的尸体正用指甲抓挠树壁。
叶尘突然将青铜左手按在自己心口,皮肉撕裂声中,一截晶莹的指骨被他生生抽出。
这是嵌在异宝深处的灵枢骨,当日他在妖界拼死夺取的至宝。
灵枢骨没入树壁的刹那,整棵古柏的年轮逆向飞旋。
时空倒转的眩晕感中,叶尘看见无数记忆碎片:赵执事颤抖着将藏书阁钥匙塞进石缝,王师兄在暴雨夜用剑尖在丹炉上刻下星图,李掌门闭关前将半块掌门令藏在寒潭底部的玄冰中......
当他们跌出时空旋涡时,正落在藏书阁后的鹤冢。
腐殖土里半埋着几具鹤骨,喙尖都朝着西方。
云童子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珠在月光下凝成";亥时三刻";的字样——这是赵执事每日巡查药园的时间。
叶尘将灵枢骨按回血肉,掌心残留的灼痕组成残缺地图。
他认得那是禁地边缘的龙脉走向,但本该连接护山大阵的灵窍处,此刻盘踞着团不断增殖的血肉——正是寒潭底部看到的蝎尾纹路。
亥时的更漏声从药园方向传来时,赵执事正将某种腥臭液体浇灌在七星海棠根部。
他的官帽下钻出数条透明触须,每当触须碰触到怀中的巡查玉简,皮肤下就会鼓起蚯蚓状的蠕动痕迹。
";执事还记得藏书阁第三重禁制的解法么?";叶尘从阴影中踏出,青铜左手捏着半片焦黑的龟甲——这是王师兄尸体手中攥着的占卜残片,边缘还沾着赵执事常用的沉水香味道。
赵执事周身触须突然炸开,玉简跌落在地。
那些蠕动痕迹顺着脖颈爬上脸颊,将他圆胖的面孔扯成狰狞的哭相:";他们在我魂火里种了千尸蛊...少侠...少侠若能解了这...";话音未落,他左耳突然爆裂,钻出只生着人牙的飞蛾。
叶尘甩出灵枢丝缠住飞蛾,翡翠丝线瞬间被染成污紫色:";告诉我寒潭底的玄冰阵眼,我帮你斩断蛊脉。";说着将云童子腕间的锁链红痕展露出来,";或者等蛊毒顺着地脉染遍全宗,包括你埋在苍梧镇的外室女儿。";
赵执事的道袍突然被冷汗浸透。
他哆嗦着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跳动的肉瘤,那东西表面浮现出女童嬉戏的虚影:";玄冰阵眼需要掌门令...但三个月前张长老以修缮之名...";飞蛾尸体突然自燃,将他后半句话烧成灰烬。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时,叶尘正站在禁地边缘的断龙石前。
云童子腕间红痕已蔓延至锁骨,少年不断用指甲刮擦着皮肤下隆起的蛊虫轮廓。
断龙石表面本该完整的貔貅浮雕,此刻缺失的右眼位置,赫然镶着张长老令符的碎片。
青铜左手按在令符上的瞬间,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石缝中溢出的不是灵气,而是粘稠如血浆的雾气,雾中漂浮着无数萤火——每点萤火都是一枚正在孵化的蛊卵。
叶尘忽然明白寒潭尸骸道袍上的蝎尾纹为何熟悉,那分明是倒转的龙脉走向图。
当他的靴底没入血雾时,怀中的掌门令残片突然发烫,在虚空投射出半幅地图。
那些标注着灵脉节点的朱砂记号,正在逐个变成蠕动的蛊虫图案。
最深处的标记旁,隐约能看到半句被血迹模糊的批注:永镇此物于...
血雾在身后重新聚拢成断龙石时,叶尘的青铜左手突然失去知觉。
他这才发现道袍下摆爬满了晶莹的丝状物,这些从血雾中滋生的东西正顺着裤管向上攀爬,每根丝线顶端都长着米粒大小的口器。
云童子突然指着前方发出气音,在蛊卵萤火映照下,石阶尽头出现了两行潮湿的脚印——看纹路竟是他们半刻钟前刚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