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三人出来的时辰不太对。
从正阳院到角门,要途径左莹的院子。
芸娘跟着飞云中途,便瞧见左夫人从院门里出来,正向院里的人挥手。
芸娘自是不想同这蛇蝎妇人撞上,几人便躲在几棵树后藏身。
待左夫人离去后,芸娘才从树背后闪出来,再躲躲闪闪要追着飞云而去时,便听见身后有一声猫叫:“二妹……”
芸娘不是道德模范。
她理智上知道左家这位病弱的嫡女与左夫人是两码事。
然而自她与彩霞受伤、李氏被逼拜佛,桩桩件件都与左夫人有关,她便无法理智的将左莹同左夫人区别对待。
她养伤期间,左莹数次指使下人来探病,她要么避而不见,要么不给好脸色。
此时这位病弱的大小姐在下人的搀扶下,正怯怯的站在门前,指望芸娘能理会理会她。
毕竟,她等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等来一位有趣的玩伴。
芸娘转过头去,压低声音恶狠狠向左莹吼道:“闭嘴,闭眼,闭耳朵。”
她一指美桃,毫不客气指使道:“迅速将你家主子背进院里。慢上一息,我就地摘了你这颗桃!”
作为一位醉心于八卦的少女,美桃将这位二小姐近日里闹得府中上下不得安宁的诸事打听的很清楚。
她十分相信这位二小姐说得出做的到。
她立时劝慰着自家小姐:“快走,二小姐可常常拿斧子防身,动不动就甩出去打人,吓人的紧……”
话毕,不等主子出声,便蹲下身子,背起左莹、逃回院中、划上门栓一气呵成。
等芸娘带着两个丫头追去了角门时,飞云同她的情郎已你侬我侬了半晌。
因着守角门的婆子等不及先回房中去歇晌,那情郎胆子骤大,从外间钻进来,正抱着飞云躲在树后行那不轨之事。
随着树身子的颤抖,两人情到浓时的些许呻吟正正巧飘进了芸娘耳中。
芸娘立时抖了抖。
自去岁开始,她的脸皮便没那般厚,尤其是对待这种男女情事。
如若她脸皮再厚些,喊上两嗓子,众人发现了奸夫**之事,飞云的小命立时就要断送。
芸娘不想放过这天赐良机。
她悄悄戳了戳韭菜,对她咬耳朵道:“你去,捉奸捉双!”
韭菜还未听清芸娘的叮嘱,先探手将芸娘眼睛遮住,悄悄道:“小姐万万莫看,我娘说过,瞧见‘妖精打架’,日后要长针眼!”
芸娘挣扎几番,挣脱开来,想让彩霞张声时,彩霞义正言辞道:“小姐你放心,我们离得远,那汉子欺负不到你头上,否则奴婢打死他!”
这都是什么实心眼的丫头啊……
芸娘决定自己出声。
她将将张了嘴,吼出一个“啊——”字,天边不知何处便飞来一对乌鸦,大白日里,乌鸦被她的吼声引得“嘎嘎”了几声,比她的动静只大不小。
树后那一对野鸳鸯受到惊扰,匆匆结束了恩爱。
在乌鸦最后一声叫喊声中,只见那汉子一闪身,便拉开角门钻了出去。
飞云则含羞带臊系紧了裤腰带,站在角门后,将门拉开条缝隙,探头出去嘱咐道:“你记得来赎我……”
院里,芸娘瞧见自己一时矫情而错失了天大的好机会,不由吧嗒着小嘴,叹息一句:“可惜,可惜了了!”
韭菜附和道:“就是,被人睡了一睡,竟然双手空空,一颗蜜枣的便宜都没占到!”
芸娘:“……”
飞云是在花园无人处被芸娘喊住的。
不,确切来说,是被彩霞擒住,并拖到了角落处,五花大绑,还往她嘴里塞了帕子,以防她哭喊。
芸娘抱了瓷罐在手,瓷罐摸着还极为烫手,想来里面黏糊的蜜糖一时半会也不易散热,在将人烫毁容之事上,同热米粥有同样的功效。
将将被人怜爱过的飞云,面上还留有着欢爱的痕迹,可神情再不是承欢的娇羞。
可即便如此,她的恐慌也并无多少。
从她端了粥烫人到如今,已过去了二十多日。这位二小姐也不过是叫嚣了一阵,再无动静。
此时她虽然被五花大绑,心里却还想着,无非是小孩家家的恶作剧吧……?
她的镇定激怒了芸娘,芸娘“嘭”一个耳光甩上去,直打的飞云眼冒金星。
此时她想起芸娘曾说过要“择日取她脸”的话,心底里终于生出了恐慌。
芸娘不做猫逗老鼠的游戏。
她要趁着飞云头脑清醒,提前将注意事项告知飞云。
她往前一蹲,紧紧捏着飞云下巴,冷冷道:“下面的话事关你性命,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记清楚。”
“第一,我知道你同人有奸情。”
“第二,我知道你想让人来赎你。”
“第三,如若你透露出去事情是我做的,我便宣扬第一条,破坏第二条。”
她拍拍飞云脸颊,觑着她道:“记住没?”
飞云糊里糊涂,只觉着心跳的厉害。
前两条她听的明白,这是说拿到了她的把柄。
后一条是什么意思,“事”是什么事?她们要做什么“事”?
她恍惚着摇摇头,瞧见芸娘满含杀气的眼神,立刻又点点头。
芸娘面上浮上一丝笑意,赞了一句:“我倒是喜欢同你这聪明人打交道。”
她又摇摇头,叹息道:“可惜你此前发过的蠢已经毁了你,如今再聪明也无用。”
她向彩霞一点头。
彩霞便取了帕子垫在手上,将瓷罐抱在怀中,脑袋一低,将罐盖咬下吐在地上,向韭菜道:“按好了!”
韭菜此时也已用布裹好了双手,紧紧搭在飞云手臂上。
她同飞云在左府呆的久,过去虽多受过这位大丫头的打压挑衅,然而真的要出手害人,却多少有些不忍。
她放柔了声音安抚飞云道:“忍着点,此前二小姐和彩霞都忍过了,你是大丫头,也一定能忍住的!”
对未知的恐惧终于彻底压住了飞云心间的镇定。
她此刻终于明白,芸娘那张娇憨的脸所反映出的,绝不是不谙世事。
这位二小姐的一双眼睛才能真正反映内心,那样狠辣的目光,仿佛真的沾过血一般的刽子手,被逼到一定程度时,便是一根别针,也能拿来作为杀人的工具。
飞云竭力的挣扎,竭力的想呼喊。
芸娘却不紧不慢的等着她挣扎。
待她第一回力竭时,芸娘冷冷道:“动手!”
眼前哗的一下,什么东西顺流而下。
流的不是很快,比水的速度可差远了。然而也是一息之间便兜头而下,似是飞下来无数根钢针,将她的脸,她的颈子,她的手,全部包围。
那数以万计的针刺之后,才是火辣辣的烫意,比给夫人斟热茶被夫人反泼回来时更烫、更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