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离左苏两家成亲之日,还有一天。
整个左府已忙成了一锅粥。
这是几十年来左府第一回的喜宴。离上回左家嫡女左莹满月的喜宴,已隔了十七年。
提前几日,各种远亲、友人都已陆续下榻左府,只等着喝一喝这场喜酒。
左府不大,宅子少,原本在上房都安排了下榻的女眷。只是不知怎地,到了晌午时分,又被左夫人安排去了旁的院子。
左府人口简单,左老太太又不是个喜欢过寿的人,左夫人这些年没有受到相应的锻炼,经验少一些,出些这种小差错,便也无人计较。
然而到了晚间,各处用饭时间,韭菜同蒜头去伙房取饭菜,却带回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两个丫头在给主子布菜时,便将这消息说了出来。
“夫人不知犯了什么错,被老夫人罚跪在了上房。老夫人连饭碗都摔了,如今厨下又要忙着重新给老夫人做饭,又要操执喜宴上的菜色,真真是忙的团团转。”
李阿婆奇道:“左老太太怎地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儿媳作伐?什么事情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喜宴过了再说?”
她几口扒完饭,借着出去遛弯消食的当口往柏松院方向去了一趟。
然而她的身影将将在柏松院门口一晃,便有小丫头极其热情的高声问候:“李老夫人,您用过饭了?可用的好?还要再用些什么,奴婢立刻便去厨下吩咐。”
李阿婆狐疑的瞟了丫头一眼,要抬脚往里进,那丫头已同另一个丫头,左右将她一搀,便送出了几丈之远。
搞什么幺蛾子?
李阿婆直觉有猫腻。
可又转眼一想,万一是别人的婆媳矛盾呢?
她抬脚往回走,沿途瞧见大管家带了几队健壮下人往各处安插。
官家瞧见她,讪讪一笑,主动解释道:“老爷是二品官,家中办喜事,多少要考虑安全,免得有人闹事。”
李阿婆觉着管家所言极是,她的担忧便放回了肚子里。
等回了院里,她便赞叹道:“左府果然重视芸娘的亲事……”
她同李氏道:“你也莫再担忧,左府对芸娘好,芸娘嫁去苏家,又有我顾着她,横竖吃不了亏,受不了气。”
这边厢两人纷纷放下了心,觉着芸娘的亲事再不会出什么岔子。
那边厢,柏松院里,左老太太躺在炕上糊里糊涂睡了半晌,戚妈妈瞧着天色渐晚,过去凑在老太太身边,轻声劝慰道:“事到如今错已铸成,老夫人明日还要待客,千万莫气坏了身子,让旁人看热闹。”
左老夫人缓缓睁了眼,静默半晌,问道:“从衙门里借来的衙差都已到位了?”
她声音苍老,气息不稳,与晌午之前精神矍铄的模样相去甚远。
戚妈妈一边将老太太扶起,弯腰为她穿好鞋子,一边回到:“左管家已安排得当,‘那边’半点看不出蹊跷来,凭那些丫头武艺再高,也断不会去搅了喜宴。”
左老太太听罢,又闭眼坐了半晌,方喃喃道:“我老了,手段不够用了……”
她下了炕,由戚妈妈扶着去了前厅。
外间天色渐暗,还未到掌灯时分,前厅里一片昏暗,不可视物。
戚妈妈上前点了灯烛,放在几案上,瞳瞳烛火中,在墙边显出个半跪的人影来。
戚妈妈扶着左老太太去上首坐了,便悄无声响的出了门,将厅门掩住,亲自守在门口,将各处窥探的眼神阻在门外。
厅里面,老太太对着墙边跪着的那人道:“事情你也做下了,你如今跪我,难道我能去亲手毁了明日的喜宴?”
跪了几个时辰的左夫人低声道:“媳妇不是此意。”
“不是此意?”左老太太声音骤然拔高,双目紧紧盯着左夫人,半晌却苦笑一声,道:“这些年,我险些忘记你是个有成算的。你想干什么事,就会千方百计去做。当年你一心看上屹儿,便能去求了太后赐婚。如今你疼莹儿恨芸娘,便能伙同苏夫人私下改了婚约……”
她喉中一阵腥甜,半晌方续道:“那苏夫人既能伙同你做下此事,你以为莹儿在她手底下,能讨得好日子吗?”
左夫人急急辩解道:“母亲,非儿媳只想着莹儿。母亲还记不记得,我们数回进宫,如若遇见皇上,他待芸娘总与旁人不同。再过一月,宫里便要采选,如若芸娘选中,我们左府,便是一时半会无人承嗣,也动不了根基……”
左老太太双目紧紧盯了她半晌,长叹一声:“罢了,去吧,明日喜宴过了,才是要面对内乱之时。你去将屹儿唤进来。”
左夫人忙忙应了,撑着跪麻的双腿,高一脚低一脚出了上房,慢慢挪回了正阳院,使人去将左屹唤进了内宅。
左屹一路大步疾行,惴惴着进了柏松院上房。
将将掀开前厅帘子,他便扑通跪了下去,低声痛心道:“是儿子不对,儿子在苏左两家的亲事上操心太少,已致铸成大错。”
老太太一脸的疲惫,半眯了眼睛瞧着他半晌,方道:“事情已迫在眉睫,如今我顾不上追究你的错处。你听着……”
她示意他起身,沉稳的叮嘱道:
“第一件事。左管家已经寻来了衙役,都用银子封了口,事情传不出去。今夜凌晨,换了衣裳的衙役便会守在芸娘院子门口。你亲自去向衙役们说清楚,拦着归拦着,千万莫伤了人,那院子哪怕一个下人,都不能伤着。”
左屹忙忙应了。
老太太喘了口气,续道:
“芸丫头和李氏都是烈性子,吃了这么大的亏,过了明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二件事便是,你亲自去将李氏的名份提上来,提成平妻;将公中那两间粮食铺子划去李氏名下。”
左屹恭敬应下,忖了忖道:“那芸娘呢?”
左老太太紧紧闭上眼睛,半晌,艰难道:“一月后宫中采选。后日,你去将芸丫头的名字报上去……”
她话还未说完,左屹已震惊道:“母亲,芸娘的性子,怎能去宫里?”
老太太一把将几上茶杯摔落,滚烫茶水溅在左屹腿上,立时冒了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