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动静,终于惊醒了整个左府。
长长的搬家队伍被左管家拦在内宅里,芸娘闻讯而来,手持圣旨斥责道:“凭你一个狗奴才也敢拦我?”
左管家赔笑道:“老爷和夫人不发话,小的不敢放二小姐走,求二小姐稍等片刻,小的立刻去寻老爷问问清楚。”
芸娘手持圣旨,就不是本着要同他讲理的态度。
她只向彩霞和晚霞使个眼色,两人立时上前,便听吧嗒一声,左管家的两只胳膊已被卸了下来,软趴趴垂在身侧。
芸娘扶着李氏前行。
其后,是由铺子里的女伙计抬着软轿带着的中风未愈的李阿婆。
再其后,是些许不多的行李。
一众人大摇大摆出了内宅,一路往外而去。
府外停着三四辆骡车。
众人忙忙上了骡车,车夫马鞭一甩,将将要往前行,芸娘所在的骡车便又停了下来,车夫在车辕上为难道:“东家,有人挡道……”
芸娘掀开帘子一瞧,内心冷笑一声。
挡道的正是左屹,她的便宜阿爹。
她转头先同李氏道:“阿娘,你同左屹有何话要说?若无话,我便打发他让道。”
李氏听过,默默半晌,方摇头道:“阿娘同他无话可说。”
芸娘便一步跳下去,绕去了车前,向左屹抱拳道:“民女在民间时,曾听过一句乡间俚语,叫‘好狗不挡道’,不知大人可听过?”
左屹脸色百里带青,咬牙道:“左家女儿在外建府,我闻所未闻。便你是拿了圣旨在手,为父也要打上金銮殿,向皇上问一番道理。”
芸娘冷笑道:
“左家女儿?我亲事被换时,你可想到我是左家女儿?
我被你们亲手送去采选,你可想到我是左家女儿?
你们利用我时,可想到我不是个物件?
此时来和我谈左家女儿,为时已晚。”
她晃了晃手中圣旨,挺胸抬头道:
“皇上金口玉言,赠了我同我阿娘宅子,嘱咐我们尽快住进去。你便是告到皇太后跟前,也无济于事。
你若还顾忌着彼此的体面,便不要做着撒泼耍横的腌臜事,否则,我改回李姓,也是极容易的事!”
左屹身子一晃,只觉过去两三年的父女之情在现实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没有丝毫情分可言。
他大步上前,掀开骡车帘子,柔声同里面静坐的李氏道:“芸娘人小冲动,难免做错事。你想一想我们年轻时的情分,我心里时时刻刻都有你,前些日子便已扶了你做平妻……”
李氏淡淡道:“往事如烟,施主切莫纠缠过往,需一切往前看,方是正道。”
左屹一颗心刹那间被刀子戳中,怆然道:“为什么,捂不热你的心……”
芸娘大步上了骡车,掀开帘子同他道:
“请左老爷向阖府通知到,包括你那位左夫人,莫再来纠缠我们。否则,你们负了我的,负了我阿娘的,负了我阿婆的,我一条一条同你们讨回来。
我阿娘是如何出了家的,我便让你那左夫人也试上一试。我阿婆是如何中风的,我便让你……”
她想起在左府那两年,左老太太对她其实极好。可她被换了亲事、被送进宫里采选,左老太太何曾替她做过主?!
她从衣襟里掏出了一片墨玉,塞进了左屹手中,冷冷道:“你回去吧,放我和阿娘多活几年。”
她一敲车厢,车夫便甩了马鞭,将骡车赶的平稳而快速,往御赐宅子的方向而去。
平阳街柳条巷坐落着两个外形一模一样的宅子,是皇帝早先使人盖了,用来赐给下臣,彰显泱泱皇恩。
赐给芸娘的那一处宅子,恰逢是第二座,外间有些显旧,内里更是荒芜,不知已闲置了多久。
柳香君和黄花收到彩霞送去的口信后,已急急带着众伙计去了宅子,先将几间房略略收拾的能住人。等要收拾院中杂草时,天色已晚,只能等到第二日再说。
柳香君叹道:“娘哎,皇上将这能闹鬼的宅子赐给东家,又堵了悠悠众口,还让主子吃了暗亏,可真真是做了番好买卖啊。”
宅子里暂且不能开伙,众人连同此回帮忙的各帮工,都跟着去了酒楼,包下一个雅间,点了三桌席面。
等守着铺子的青竹急急赶到酒楼,抱着芸娘和李氏长长久久的哭了一场,方有了一家团聚的意境。
李氏替青竹擦了眼泪,心疼道:“今后阿娘再也不同你分开,我们一家四口还是住在一起。”
众人酒足饭饱,芸娘同李氏等人先去住进了永芳楼,说定第二日,由柳香君去寻了短工来,先将宅子该修葺修葺,该除草除草。
如此等了三四日,一家四口也便住了进去。
彩霞和晚霞跟着芸娘与青竹。
韭菜和蒜头都归李氏统管,合在一起照顾李阿婆。
李阿婆此时已略略能起身,紧紧抓着芸娘的手,语声含糊的泣道:“阿婆没管好小白,是我李家人负了你啊……”
芸娘心里恍惚,却一瞬间想到了殷人离。
她心中刺痛,酸涩难忍,只喃喃道:“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到了夜里,青竹同芸娘挤在一起说话时,芸娘便觉着,她和殷人离的事,到了该了解的时候。
在搬出来的第二日,李氏和青竹便发觉了她腹间伤口。
她瞒不住二人,只捡些不紧要的事,将此行略略提过。
然而她腹间伤疤那般大,怎是她能随口搪塞过去的。李氏和青竹自然能想象,芸娘当了细作的一行,是多么的凶险。
芸娘在李氏面前丝毫未提到殷人离,只有这个夜里,芸娘要借助青竹时,才简单道:“殷人离占了我便宜,你帮不帮阿姐报仇?”
青竹一咕噜从床上爬起身,奇道:“占了哪些便宜?抢阿姐银子了?”
芸娘咬牙道:“比抢银子还恶劣!”
他欺骗了她,往她心口里扎了刀子,让她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在人前犯了蠢却还不自知。
她不但被抢了心,连身子都被骗了去。
最可笑的是,她还是主动的!
这几日事忙,她胸腹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每痛上一回,她的心就跟着疼上一回。
每每一心疼,她就要被自己往日的蠢钝羞辱一回。
她要报仇雪恨的心思便越加重上一分。
青竹摩拳擦掌道:“阿姐要怎么报仇?想达到怎样的效果?”
芸娘咬牙切齿道:“要让他们,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