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二楼雅间里,高俊正同人谈着一桩买卖。
正说到关键处,他家的小萝卜头便喜洋洋的蹦了进来,高声道:“阿爹,有人替我报仇了!”
随即下人才从外间追进来,讪讪赔罪道:“老爷,小公子正是活泼的年纪……”腿脚灵动,轻易抓不住啊……
高俊不欲将御下之事搬到台面上,只冷冷道:“还不抱出去?”
小萝卜头却是个有气性的,只推开下人手,昂首挺胸道:“我有腿,我自己走。”随即却又笑嘻嘻道:“我再看热闹去。”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坐在高俊对面的商户笑道:“小公子小小年纪,却颇有志气。”
高俊忙忙抱拳告罪,哭笑不得道:“发妻早逝,父母心软,平日里无人管束。让老哥见笑了。”
对面那人便做出一副明了的神色,摆摆手,又同他谈起了买卖。
未几,高家那讨嫌的娃儿又咚的一声推开雅间门,抱着高俊的腿将他往外拉:“阿爹,看热闹,看热闹,方才欺负我的母大虫,被人打啦!”
高俊再一次被自家儿子在人面前折了脸面,只一抬腿便将他掼在地上,怒目而叱道:“明日便送你去学堂,让你学学什么是规矩!”
若不是他这独子上京路上患病初愈,对他缠的紧,他怎能带他来这酒楼,让自己的买卖被这败家子毁掉?!
小萝卜头呆呆在地上半晌,方瘪着嘴喊了一声“阿娘,我想你……”垂首慢慢出去了。
高俊已见过多次他这般哭娘的招数,自不如何,他对面那商户却有些不忍,劝慰着:“娃儿这般小,慢慢教,慢慢教……”
雅间里静下来,高俊方忆起了自家的败家子冲进来时说的那句话。
是谁被打了?李家的哪一个?
青竹?不,他记忆中,青竹袖袋里总有一袋辣椒面,在把那辣椒面泼洒出去的同时,还能使一招撩阴脚。两招并用,不至于被人打了去。
是她那位姐姐吗?她那阿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打起人巴掌来,啪啪啪的,怎能被人打了去?
或许是两人地处京城,却少依靠,被那些官宦子弟欺了?
他那儿时好友罗玉都未打听到这李家众人的去处,他自是不知芸娘到京城是投亲,且家中官位还不小。
他在心里纠纠结结。
一会儿想的是,当年她们姐妹将自己捉弄成那样,他有孕的嫡妻还因那事受惊,后来孕相便不妙,娃儿还未足月便早产。月子还未出,嫡妻便体弱早逝。此事追究起来,他高俊固然要担上八分责任,可那李氏姐妹便能说全然无辜?
一会却又想起少年时,青竹对着他巧笑嫣然,或嗔或娇。固然他知道她那是诓骗他,然而她的一言一行,都埋进了他的心里。
这些年,他饮过酒,也偶有她的记忆片段跳出来。
喝醉的时候,他是不怪她的。他当年是个纨绔,他知道。
此时对面的商户含笑滔滔不绝讲着什么,他心下却一句都听不下去,一时想着记忆中的她,一时又想起方才在楼下惊遇到的她。
他心中急切的想着,谁被打了?那小子说话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被打了?
此时他耳中不知怎地便听到一声惊叫,他再也坐不住,蓦地起身,只匆匆向对面那人揖了一揖,便仓皇着出了门。
雅间走廊狭长,他极快的奔出去,一眼便瞧见自家那小子坐在楼梯扶手上,正笑嘻嘻的瞧着楼下大堂,看到精彩处还报以掌声,实在是个合格的看客。
他忙忙过去,顾不上问自家娃儿,只顺着楼梯而下,便见大堂乌压压一片人墙,他原本极高,可此时竟被层层人墙遮挡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三两步窜上楼梯,向他的败家子问着战况:“谁打谁?谁赢了,谁输了?”
小萝卜头对于阿爹能出来同他一起看热闹十分高兴,描述战况也描述的十分详细:
“那位英雄摸了那个母大虫的脸,母大虫给了英雄一巴掌。另一只母大虫也给了英雄一巴掌。英雄吃了亏,一挥手,唤来更多的英雄,将两个母大虫围在中间……”
高俊一时觉着,自家儿子是非不分,真真是要送进学堂里学规矩。
一时又着急,青竹怎么不使出辣椒面和撩阴脚双连击?难道当年她学下的那两招,就只是用来对付他一个人的不成?
此时但听人墙里,有女子气急败坏的叱道:“敢欺负我们,姑奶奶让你……啊!”
这句话的威风之处还没出口,便不知怎地被一声惊叫打断。
他立时失了考量,忘了她此前是如何捉弄他,忘了他被投进牢里是如何被那些好男风的犯人惊吓,忘了他在衙门里被两板子拍成人干时是如何的痛入骨髓。
他只想着,青竹再泼辣,那也是女子啊,是娇滴滴的女子啊!
他再一次冲下楼梯,趁势冲进了人墙里,冲到了最中心。
只听咚的一声,什么声音在他头上炸开,他脑袋一痛,眼睛便被红色的什么液体迷了眼。
他脚下一阵踉跄,只将将看清青竹在何处,便倒在了地上。
“啊——”
“啊——”
他临倒下前,听到了两声尖叫。
一声来自他那败家子儿。
另一声,来自丢出板凳将他打昏的人,青竹。
很好的一个开头。
他和她时隔三四年后的重遇,他再次被她击倒。
人群散开,獐头鼠目的纨绔公子看到眼前见了血,唯恐惹上人命官司,顷刻间跑的一干二净。
青竹战战兢兢上前,看着血泊里的高俊,担忧着同芸娘道:“阿姐,他自己赶着上来撞在板凳上的,算碰瓷吗?”
一日里,高家两辈男子,在“碰瓷”之事上,同青竹交了两回手。
芸娘蹲下身子,看着昏迷中的高俊,长叹一声:“孽缘啊!”
当日回了李宅,青竹便有些痴呆。
情到底是何物,她原本觉着自己知道的极清楚。然有了今日的遭遇,她却有些迷糊了。
用过晌午饭,芸娘来同她谈心时,见她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便探问她的心意。
青竹摇摇头,道:“若他醒来后,以他被我一板凳打伤为由头,强要我续上前缘,我倒没有多的想法。可是他在医馆里将将醒来,便跑的没了人影,我反而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