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蹦出来的一个高俊,往青竹宛如平镜的心绪里投下了一颗石子,她的涟漪一会为皇帝而泛起,一会为高俊而泛起。
为高俊泛起的这涟漪,究竟是出于愧疚、担忧还是喜欢,她就有些说不清楚。
记忆里,高俊那厮,实则算不上什么好人。
在她年纪还小的时候,他就惦念上了她,不顾她的名节,想要掳了她当小妾。
然而今日,这位几年不见的高俊,以他独特的方式,阻止了一场打斗。
从“免于姐妹两继续遭受纨绔纠缠”的结果上看,他也算是英雄救美。
只是,她前几回丢出去的板凳明明都落了空,只起到些虚张声势的效果。这最后一回丢出去的板凳,怎地就丢到了他的头上?
她用这种方式回报救美的英雄,又是个什么招数?
芸娘问她:“还喜欢皇帝吗?”
她想了一想,点了头。
只是她这一点头,和她之前不假思索的点头比起来,从时间上来看,便多了那么点犹豫。
芸娘终于松了口气。
高俊的出现,验证了青竹对男子的感情是能轻易被撼动的,便够了。
下一步,便是寻找更优秀的男子,将皇帝和高俊,从青竹的心里彻底挖去。
只是接下来再去各式酒楼,青竹的心思既不放在男子身上,也不放在酒菜之上。
她先从人群中梭巡一番,便恹恹的坐在一旁,将搜寻美男的机会全然让给了芸娘一人。
芸娘见她此番模样,更是立志要寻出一个好男子,好将青竹的多情心思勾上一勾。
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各种男子,便瞧见了一位长相不俗之人。
脸颊瘦削,脸色有点黑,神情有些冷,眼中杀机似有似无。
她觉着这类美男子也别有一番风味。
不,甚至更有味道。
她忙忙推推青竹:“快,看这个人!”
青竹恹恹看了一眼,道:“阿姐,你傻啊!”
便在说话间,此人已经自说自话坐到了她对面,一张脸虽面无表情,语气却有些冷然:“听说,李小姐最近很忙?”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咦,怎地是殷人离?
她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劲儿立时消失的无踪无影。
她“嗯”了一声,又“咦”了一声,问他:“你来作甚?”
她同他说话间,一双眼睛都忙着看旁的男子,他心下的怒火便烧的更旺。
他瞟了眼青竹,只觉着芸娘简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位正主儿都没什么兴致,她倒是兴致勃勃。
还私下里打听旁的男人的家底。
还引得色胚来占便宜。
还带着什么童年旧识去医馆。
他觉着,她在这件事上,手伸的太长了。
再伸下去,她倒是同他在一条路上各走半边了,她把路走到旁的汉子那半边了。
他伸手便指着眼前众人:
“那位肚大如罗的,家中五个妻妾,外面青楼里还包着一个。”
“那位瘦的弱不禁风的,家里倒是只有一个妻室,外面戏园子里还恋着两个戏子。”
“那位头上长瘊子的,爱打媳妇儿,已经打跑了一个,最近正在物色新人。”
他冷冷看着她:“你眼前的这些人都不咋样。如此一对比,我觉着皇……王公子,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
芸娘此时一拍大腿。
对啊,殷人离不正是做过谍报工作的暗卫头子?他对京城之人的底细可是了若指掌啊!
她立时来了精神,前倾身子向他打听:“那谁,正街最大的粮食铺子,王家的二公子如何?我瞧着他相貌堂堂,人还年轻,爱笑。爱笑的人,性格总不会太差。他家开粮食铺子,我家开胸衣铺子,条件相当,算是门当户对。你还知道他些什么?”
他啪的一拍桌子,低叱道:“李芸娘,你不要欺人太甚!”
芸娘莫名其妙,她怎么了?她没怎么呀?他失心疯了?
她不甘示弱,跟着一拍桌子,叱道:“殷人离,你吃疯了?我何时欺了你?”
他心下郁闷,又说不出个因果,只得愤愤坐了半晌,同她道:“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会疼!”起身大步去了。
芸娘看着他的背影,奇道:“难道我的心不是肉长的?”她转头看着青竹:“你说,他吃错了什么药?”
青竹便恹恹道:“吃错药,也比头被打破强。”
高俊突然出现后,又消失的没了踪影。
青竹失去了看美男的兴趣。
芸娘反倒莫名其妙的同殷人离形同陌路。
首先,李宅饭桌上再未瞧见过殷人离。
其次,如若两人一不小心在家门前遇见,除了他那匹马给她打个招呼,他是对她视而不见,一步跃上马背,便跑的不见了踪影。
这回,求仁得仁,芸娘是真的同他大道通天,各走半边了。
她觉着有些欣慰,欣慰中有些失落,失落中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中又有些负气。
各走半边就各走半边,谁稀罕。
反正她同他的事情也没传扬出去。没有传扬,在舆论眼中,她就不戴有什么精神枷锁。
看到好看的汉子,她就多看两眼。
听到好笑的段子,她就多笑两声。
然而,逍遥的日子总是匆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令她笑不出来的缘由有三处。
其一,有一日她阿妹青竹陪着李氏外出庙里上香,等再回来时,精神状态便比平日更加痴傻。
青竹将自己个儿关进房里,连茶饭都不思,没几日便瘦了一圈下去。
她问急了,青竹才吐了实话。
据称,是青竹陪着李氏上香那日,在庙里同李氏走散,险些被路人踩伤。
当时是一位俊俏男子拉了青竹一把,才将她从路人脚底下拉开。
而这位俊俏男子,便是几年前曾着了芸娘和青竹的道儿,前几日又被青竹打伤了的,倒霉的公子哥儿,高俊。
此次高俊顺手将青竹救了一把,却因着周边人多而未能立即消失。
既然没消失,陪着青竹行了一段路,便也将各自机遇谈了一谈。
青竹叹道:“我记得他此前虽荒唐些,可也是极开朗的人。如今整个人沉淀的老成持重,少言寡语。他入狱那年,他嫡妻还正大着肚子。若不是我们捉弄他,他嫡妻未受惊,说不定便不会死……”
芸娘祭奠了一回往事,看青竹已然一副深陷进去的模样,立时提醒她:“他比皇上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你莫忘了,他是个色胚,见了女子就走不动道的。”
青竹默默坐了半晌,道:“他说,他当年在狱中,被那些嫌犯恶心过一回,又兼着嫡妻早亡,便对女子失了兴致……”她看了眼芸娘,又忙忙补充道:“他也对男子没有兴致。如今,心思全放在买卖,和他的独子身上。”
芸娘急急道:“对对,他还有个拖油瓶。不好不好。”
青竹却深深叹了口气,再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