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败下阵来,道:“我这一关你算是过了。如何说服我阿娘,就看你的造化了。”
高俊立时正襟危坐,看着青竹道:“凭它是刀山火海,我也得闯一闯!”
雪花肆虐。
芸娘和青竹从青楼里出来时,天已黑透。
黄龟公收到了今晚演戏的打赏银子,小嘴甜的似抹了蜜,一边将李家两位东家往骡车上送,一边提醒道:“李东家不等姑爷一起走?”
姑爷?芸娘瞥了眼黄龟公。
真是有奶便是娘啊,间接收了高俊的打赏银子,连称呼都改成了姑爷。
她低声警告道:“莫乱喊,还没成亲,什么姑爷不姑爷。”
黄龟公忙忙应了,心想,只余二十来日便要成亲,这位李东家倒是突然比以往更谨慎了。
他送走了芸娘和青竹,转身回了大堂,瞧见殷人离和安济宝从楼梯上下来,忙忙上前,继续嘴甜道:
“姑爷,我们姑娘将将才离去,您若是骑马追,只几息的时间便能追上。”
殷人离紧着眉头叱道:“什么姑娘姑爷?李姑娘好好的女子,哪里是你们青楼的姑娘?”
话毕,瞪圆了眼睛警告他:“今后敢再乱说,莫怪我心狠手辣!”
黄龟公连拍了两个马屁都没拍对地方,还险些惹了人,抖了两抖,叹道:“龟公不好当啊!”郁郁着进了大堂。
接连的几日,大雪依然不停歇。
李家两姐妹怕冷,也不再外出,只缩在宅子里,将晚霞差遣的脚不沾地。
芸娘同青竹商量道:“无论你同高俊的亲事成或不成,总得同皇上那边有个了断。否则,便是你同高俊成了,皇上日后知道,还不给高、李两家安个诛九族的罪名?”
青竹觉着言之有理。
可如何同皇上了断呢?
皇上大权在握,如阿姐所言,想悄无声息通过与旁人定亲而与皇上了断,是断断不能的。
可难道专程进宫,站在皇上面前同他说:“我变心了,我喜欢上旁人了,那个人即便是个鳏夫,也比你好了千倍万倍”?
青竹打了个冷战,芸娘也打了个冷战。
皇帝是能受的住这样的言语?
青竹绞尽脑汁半晌,道:“我当初是迷恋皇上的皮相,说不得皇上也是迷恋我的皮相。不若……”她痛下决心:“不若我划破了脸,断了皇上的念想?”
芸娘一点她的额头,气道:“瞎出什么主意。都是你这花心的毛病惹出的祸事!”
毁了青竹的皮相可不行。为今之计,依然要专程进一回宫,用诚恳的态度、温柔的措辞同皇帝表明心迹了。
坐在进宫的骡车里,青竹忐忑道:“阿姐,若皇上不同意,怎么办?”
芸娘的目光从她画的紫青的眼底,转去她身上的紫狐披肩,再看向她腰间的玉佩。
这样的装扮是两个人商议了好久的方案。
先用黑眼圈表明,青竹做下同皇帝了断的决定,是经过了痛彻心扉、辗转反侧的纠结的。
其次用旧物感动皇帝,说她虽然不愿进宫,可心里还是对皇帝有情的。收藏旧物,愿生生世世铭记着这一段情。
等见了皇帝,表情痛苦,语言难受,关键时候用些苦肉计。
不知这般一整套的包装下,皇帝能否对青竹放手。
如若皇帝依然不放手……
芸娘叹了口气,道:“如此只能说你命格尊贵,原本就是进宫当娘娘的料。阿姐也只能祝你宫斗顺利,早掌大权了……”
大雪初住,缩在房中好几日的民众纷纷趁机外出,将积攒了好几日的活计快快做完。
六部衙门聚集地,殷人离同旁的官员从工部出来,那官员笑道:“殷大人说成亲便成亲,果然是爽快人。”
殷人离抱拳:“大人当日一定来饮一杯酒。”
那官员不客气道:“定是要去的。只是,你那宅子的事,为兄便真的无能为力了,天冷的太快了。”
殷人离叹道:“如此,只能尽快将内宅正院修葺好,旁的事只能等开春地解冻再说。”
官员便笑道:“你可真是个急性子,才想着要成亲,就急着修葺娃儿的屋子。莫说开春,便是等个一两年再动土也无碍。”
殷人离哈哈一笑,抱拳道:“大人留步,小弟先进宫里送请帖,改日再叙。”话毕,转去一旁窄巷牵了马,一步一滑的往皇宫方向而去。
下雪不冷消雪冷。
外间寒风冲破帘子,肆无忌惮的钻进了骡车。
芸娘忙忙转身过去,将将要逮住乱飞的厚帘,视线便从窗户一忽儿飞了出去,稳稳的定在了路边牵马的那位青年身上。
青年只穿着一身棉袍,并未穿披风,寒风夹着房檐上飞下来的雪片,直直的飞到了他的面上,钻进了他的颈子里。
只这般被寒冬摧残着,青年却一点不见瑟瑟之相。
他牵着马行在雪地里,一会面上含笑,一会又带了些忧愁,也不知内心里有怎样复杂多变的情绪。
芸娘看了半晌,面无表情的坐回了座上。
青竹见状,便也扑去窗边往外瞧。
只看了一眼,她便愤愤掩住了帘子。
她看着芸娘的神情,又想起芸娘曾同她说的“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让阿姐从旁人口中得知殷人离定亲的消息,让阿姐遭受突然的重击,不如从自己人口中得知的好。
她长吸一口气,同芸娘道:“外间近来,传了一个趣闻,不知阿姐可知晓?”
芸娘十分捧场的转头看她,微微前倾了身子,做出一副极感兴趣的模样,等她往下继续说。
青竹的心咚咚跳的着急,不敢看芸娘,只缓缓道:“听说,京城里近日里,有个姓殷的、在兵部任职的公子,同人定了亲……”
骡车里忽的静了下来。
静的仿佛连人的呼吸声都要听不到。
芸娘微眯了眼看着青竹,仿佛想了许久,才明白青竹说的是何意。
有人已定亲。
那个人姓殷。
她淡淡道:“这世上日日都有人定亲、成亲。老生常谈,哪里是趣闻了?”
等她说完这话,心尖上才细细碎碎的起了一股痛意。
这股痛意初始并不怎么锥心,她还能在骡车上坐的端端,间或状似无意往窗外望出去,寻一寻那相熟的身影。
等骡车停在了宫门前时,她便有些挺不住。
她从骡车上下来时,脚下踉跄,险些扑在雪地上。
青竹惊惶道:“阿姐……不若我们,先回家吧……”
她摇摇头,缓缓道:“早作了断,早回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