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梅的小丫头端来汤药,芸娘喝过药,换上新外裳,边扣襦衣纽子往外走,口中边扬声问道:
“一日能陪几个女客啊,从她们身上赚的银子,比从我这赚的……”
她话还未说完,门外方玉常已呆呆看着走廊前方。
芸娘扣完最后一颗纽子,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也跟着方玉常一般,呆站原地。
两人目光所及处,杀气蔓延。
殷人离双眼布满血丝,眼底紫青,是疲倦劳累了一整夜的模样。
然而他身穿官服,一只手按在腰间大刀上,配合着他的脸,仿佛杀红眼的杀神。
他一步一步行来,站在两人一丈之外,那只手依然按在腰间刀鞘上,目光牢牢的盯着二人。
方玉常身子抖的如筛糠。
芸娘最初瞧见殷人离的欢喜,立时被他周身的杀气冲的一丝儿不剩。
她双臂一张,便将方玉常护在身后,转头用同样杀气腾腾的目光瞪向殷人离。
面前的杀神目眦欲裂,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问道:“他从你这,赚的是什么银子?”
芸娘被这问话噎的一抽,心中嘭的燃起了怒火,立时挺直了腰杆,下巴一努,一字一句回他:“他是我送你的,第一顶绿帽。”
说到做到,就要让他绿油油。
杀神一双眼如浸血水,不知对峙了多久,身子一晃,怆然道:“很好,很好!”
一瞬间狂风席卷雪片,围绕着几人打转。
等风忽的停下,那杀神已不见了踪迹。
芸娘抚了抚胸口,转头回看。
方玉常双目怔怔,半张着嘴,仿似被惊雷击中。
芸娘目光往他面上青紫处一转,便塞了一张银票给他,忧心忡忡道:“你要不要考虑……先去京外玩几个月?”
四周逐渐起了烟火气,是鹊仙楼里的姐儿渐次起床梳洗的动静。
那动静不小,勉强遮掩了冷梅房中的啼泣声。
芸娘哭一阵阵,擤一擤鼻涕,无望的控诉着:“怎地就那般爱喝醋……又要将我想歪……”
彩霞在一边递着帕子,终于忍不住道:“若不是姑娘那句话,姑爷又怎么被气的跑开?”
芸娘后悔了半晌,又嘴硬道:“他那般的目光,不就是又对我起了疑心吗?他不让我好受,我为何要让他好受?”
她郁郁呆愣许久,方长叹一口气,起身整了整衣襟,闷闷道:“走吧,今儿还有的忙。”
罗玉的事暂时没有更多进展,罗少夫人那边,她去了也无用,最多是两个没主意的妇人对坐垂泪而已。
只能先去寻一寻柳香君。
柳香君新赁的宅子离好春光不远,门口有两棵碗口大的杨树。因着起风,杨树随着风左摇右摆,树梢上的残雪纷纷而下,淋的来往行人一头的冰冷。
芸娘同彩霞下了骡车,顺着巷子而进,站在那杨树旁的宅子门前,只觉穿堂风险些将人吹跑。
彩霞一边替芸娘挡着风头,一边急急拍着门板。
未几,那院中终于有了脚步声。
院门开了道门缝,柳香君那张寡淡的脸从门后探出,目光将将对上门外的两人,便倒吸一口冷气。
随之倏地缩回脑袋,使劲将门关严实,藏在门板背后不敢说话。
彩霞回头看眼芸娘,奇道:“姑娘,她这是……”
芸娘冷笑一声:“翻进去!”
彩霞从善如流,一只手搭在树杆上一使力,人已倏地跃上墙头,一个鹞子翻身而下。
但听墙内传来一声惊呼,门板爽利的被打开,彩霞笑吟吟站在门内,同芸娘做了个“请”的姿势。
院中墙根处,柳香君披头散发的垂首而立,因慌忙起身而未掩紧的衣襟开了条缝,露出里间还未来得及穿上胸衣的饱满肌肤。
她惴惴而立,偶尔抬眼,视线与芸娘似笑非笑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便倏地收回,脑袋瓜更低的垂了下去。
芸娘围着她踱了两圈,口中啧啧,扬声道:“出来吧!”
柳香君一惊,忙忙挤出一个笑来,扭捏上前道:“这院里,只有我一人。丫头送永常去了幼童园。”
芸娘不欲与她多费口舌,只向彩霞一努下巴。
彩霞麻利的向面前的一排厢房窜去,挨个推开门搜寻一番,空手出来,又要往另外一间而去。
到了最中间的房前,她将将要推门而入,房中已有人拉开房门。
柳郎中挺着胸膛,怀着英勇就义般的壮烈情怀一步跨出,站去了院里,朗声道:“不用难为她,在下自首。”
芸娘二话不说,进了一间空房,在炕头上坐了,方直接了当问向柳郎中:“昨儿说好的。你往宫里传信,我发嫁柳香君。效果还未检验,怎地你就抢先动了她?”
柳香君忙忙上前维护自家汉子:“东家,此事是我自愿……”
芸娘一个眼风扫过去:“这么说,你当叛徒是当定了?”一只手已熟练的抚上心口,做出一副随时要心痛吐血的模样。
柳香君吓得忙忙摆手:“我昨儿夜里是向他问清楚,我才……”
芸娘便看向站在门口的柳郎中。
柳郎中道:“消息是送进去了,可酝酿还需时日……”
这道理,她明白。
然而她却不能安安稳稳的等。
时间多过一刻,罗玉在牢里便要多受一份苦。
她立刻道:“你说消息送进了宫里,我却无法印证。唯有等效果出来,我才能知你究竟做没做。等有了效果,你俩再成亲吧。”
话毕,立刻踢开绣鞋,双腿盘坐在了炕上,再将被子往身上一搭,做足了鹊巢鸠占的架势。
柳香君期期艾艾探问道:“东家今儿是要顺便歇晌?”切莫是打着长住的主意哇!
芸娘咧着嘴瞟她一眼,吩咐彩霞:“去多买几身衣裳备着。”
她扯着被角看一眼,续道:“被褥枕头,买新的。”
柳香君无望的垂死挣扎:“东家新婚,长住此处,殷大人怎堪相思?”
芸娘的心立时像被重重踢了一脚,一个枕头丢过去,拉着哭腔道:“要你管!”
彩霞叹息着瞟了柳香君一眼,叮嘱她:“姑娘在你这住的事,你若说出去,只怕姑娘要跟你一辈子。你想同旁人双宿双栖的美梦,吧嗒,破了!”
柳香君立时一阵胆寒,转身指使着柳郎中:“快,快去打听消息,再同旁人多说说,多重复……老娘三五日内嫁不出去就另寻旁人!”
柳郎中叹息一声,转头出了宅子,又往皇宫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