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廷与棠梨也正在谈论皇上重启选秀之事。
“上位者的心思难以揣测。我只怕皇上此时广纳后宫,谢家会把兰兰送进宫去。”棠梨眉间微蹙,她不关心朝政,但是真心忧虑兰兰。
谢家既然一向来就想用女儿换取家族荣华,攀附哪家权贵都不如攀附皇族。从前没有机会便罢,如今圣旨既下,怎会不动心思?
傅廷宽慰道:“你且宽心。若是从前或许可能,谢小姐在京城素有美名。但年前她与柳家议亲时传出闲话被退婚,如今谢家想送她进宫怕是难了。柳家尚且在意,皇家又怎会不计较?”
棠梨心头仍是不安,只盼兰兰莫要这般命苦,刚逃出火坑又陷龙潭。
她唤来包包,吩咐他这几日在谢府附近走动,留心谢家动向,但凡听到看到与谢兰兰有关的任何消息,即刻回来禀报。
包包领命后立即动身。
待屋内只剩二人,棠梨转向傅廷:“小元近来可好?”
“他是圣眷正隆的王爷,日子自然舒坦,我瞧着身量又拔高了些。昨夜灯会他特意寻我说话,言语间对你甚是挂念。”傅廷将昨夜赏灯时的情形细细说与她听。
棠梨安静听完后问道:“左相与户部尚书你可熟识?可曾留意他们是否有胭脂痣?”
傅廷与棠梨都认为幕后之人极可能是两位成年皇子党羽。左相与户部尚书皆有权势根基,都符合条件。
傅廷摇头道:“我以前都在边关,少在京城走动,对朝中官员都不甚熟悉。昨夜我并未遇见王尚书,与左相也不过是碰见略说了几句。当时他背对灯火,面容瞧不真切。这两位皆是清贵文臣,又出身世代官宦之家,若他们竟是黑夜这般凶残组织的首领……”
棠梨唇角微扬:“积善堂那位堂主,不也是世人称道敬仰的大英雄、大善人么?”
傅廷颔首:“我接下来便着重查探这两人。倒是昨夜见着福王,忽觉他容貌与圣上全无相似,反倒像极了他这位舅父。只是二人性情迥异,左相温文尔雅,福王却是出了名的暴烈性子……”
谢府,绣楼内,谢兰兰怔怔望着眼前那盏冰糖银耳羹,手中银匙在瓷碗里无意识地搅动。珠帘忽地哗啦作响,贴身丫鬟小莲快步从院外进来,许是走得急了,双颊泛着红晕。
这声响惊醒了沉思中的少女。谢兰兰抬眼望去,正瞧见小莲神色有异。
小莲进屋便挥退其他侍婢,凑近低声道:“小姐,宫里又要选秀了!方才我去前院送绣品,无意听见老爷夫人商量着要递您的庚帖进宫参选,这可如何是好?”
谢兰兰闻言怔住。
小莲眼眶渐渐红了:“小姐这般品貌,上月偏生得了那怪病,正巧赶在与柳公子议亲时发作,亲事黄了病也好了。莫不是老天爷故意作弄人?虽说圣上贵为天子......可小姐原该配柳公子那样才貌双全的良人啊!”
谢兰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要往主院冲,却在门槛前硬生生刹住脚步。
她死死咬着嘴唇,尖锐的疼痛终于压住了翻涌的情绪。她机械地转身坐回雕花木椅时,指甲在桌面上刮出几道浅痕——冲去找父亲说自己不愿入宫?若单凭哭闹就能让父亲改变主意,她又怎会被逼到这般境地?
强行压下胸腔里乱窜的焦躁,她唤了小莲,压低声音嘱咐她出去探听选妃消息传出的具体时辰和父亲动向。若是圣旨刚下,在父亲将生辰八字递进宫闱前,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但此刻绝不能露出半分抗拒,唯有让双亲认定她已认命,才有机会在最后关头撕开条生路。
与此同时,谢府家主谢明中的书房内,谢兰兰父亲谢明成正与之密谈。
檀木案几上摊着族谱,狼毫笔尖悬在几个待选的名字上方微微发颤。“大哥,你觉得兰兰还有希望入选吗?”
谢明成攥着袖口,“虽说近来没再犯病,可先前那些传闻,恐怕已在各家传开了......若被宫里查出端倪,别说落选,怕是整个谢府都要遭殃。”
谢明中摩挲着翡翠扳指沉吟片刻,忽然嘴角扯起笑纹:“此事倒也不难。原本我还惋惜与柳家的婚事未成,如今想来倒是天意——咱们谢家姑娘命中该有大造化,柳家那等根基浅薄的门第,原就承受不起这份福泽。”
他端起青瓷茶盏呷了口碧色茶汤,“你让人去清泉寺请觉慧大师过来,就说要给兰姐儿批命盘。待出了结果,叫人在茶楼酒肆好生传扬:谢柳两家小辈八字相冲,这才招来这场劫数。要紧的是要带出话头——二人命里各有贵人星照,此番离散反倒是成全了各自的好姻缘。”
谢明成听了,拍手大笑道:“妙极!妙极!兄长这主意实在高明,既能挽回兰兰的声誉,又不拂了柳家颜面,我这就去操办。”说罢便唤来贴身随从,命其中一人即刻前往清泉寺请人,又对另外一名随从低语吩咐了几句。
小莲挎着竹篮在府门外“巧遇\"谢明成的随从时,脸上堆着笑热络地迎上去:“赵大哥,这时辰还要出门办事?”说话间仰头望了望西沉的日头。
随从见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忙勒住缰绳笑道:“小莲姑娘怎在此处?”
小莲晃了晃手中竹篮:“小姐想吃雪落坊的梅花糕,我刚采买回来。赵大哥这是往哪里去?”
随从不疑有他,应道:“老爷差我去清泉寺请位高僧。”
小莲点点头:“既如此赵大哥快去吧,莫误了时辰。对了,老爷此刻可是在书房?小姐给老爷新制的鞋履今天要呈上的。”
“小姐当真是孝心可嘉,只是老爷此刻还在家主书房,莫让小姐白跑一趟。”
小莲连声道谢,目送随从策马离去。
快步回到谢兰兰闺房,小莲将探得的消息禀明主子。
谢兰兰听罢沉吟片刻,霎时参透伯父与父亲的盘算——他们果真已拿定主意要送她入宫。
她暗自定了定神,面上不露分毫异色,只平静吩咐道:“取我的披风来,随我出去走走。”
小莲虽心下焦急,见小姐神色如常,便取了狐裘披在谢兰兰肩头,疑惑道:“眼看日头就要落山,小姐此时出门所为何事?”
“整日闷在屋里气滞,且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