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一句话,让还抱有侥幸心理的闻达瞬间汗颜,无地自容。
他此前虽然理解宗泽的选择,但是却不甘愿就这样将大名府拱手相让。
仁慈,有时候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慈不掌兵,也是他贯彻的理念。
所以他才会有镇压受了安北军挑拨而作乱的百姓,然后稳固内部,死守城池,让安北军功亏一篑。
只是他想法不错,也敢这么做,却没想到这些乱民,跟他手底下的守城官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他最大的过错,若是由他做主,这命令可能真能下达,但是结局,恐怕不是他能承受的。
宗泽一句话将他吓得魂不附体,他才终于知道,宗泽不是怕了安北军,只能拱手献上大名府,而是为了他们这些官兵不被陷入死地,才不得已跟林冲打赌。
他也知道,林冲治下的百姓,真的过得不错。
宗相公这个赌,是必输的局面。
但是这也是当下唯一有体面的失败方式。
若是拼死抵抗,那大名府必定陷入万劫不复;直接投降,那又实在是无法给朝廷和自己交代。
也亏得好宗相公能想出这个办法,若是自己独自面对这个局势,只怕失城又丢人了。
在宗泽意味深长的眼神警告下,闻达后背被汗水湿透,额头上也是不断滚落汗珠,心中也惊骇得无法平静分毫。
眼神中带着惭愧和哀求,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宗泽见城中百姓停止躁动,各自回归营房,松了口气道:“此事是个让人成长的机会,日后还望你好自为之。
本官无能,守不住大名府,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平息战争。
只是此举虽然对百姓活命有功,但是对朝廷有失城之罪。
官家对本官寄予厚望,但是本官却不能力挽狂澜,日后还得受到贼人挟持,已经是身不由己之人。
至于你,是逃离此地,还是留下来被安北军收编,全由你自己做主。
本官明日一早便出城向东而去,在没有结果之前,安北军不会继续进攻,你有充足的时间考虑。”
闻达闻言,万分不舍道:“宗相公,你果真要如此么?
只要你想离开大名府,末将说什么也能护您周全!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日后再打回来,收复大名府,不仅能洗刷今日屈辱,更是挽回名声,不必跟贼人讲什么信用啊!”
宗泽摇头道:“若是人人都是如此,那么这天下还有什么未来,百姓还有什么盼头。
你不必多说,我意已决,各自散了吧!”
闻达见宗泽说罢,落寞向府衙走去。
他犹豫再三,还是大步赶上道:“宗相公稍待,末将随你东去!”
宗泽见说,讶异转身,看着闻达道:“你何须如此,此事干系在我,你不必这般抉择!”
闻达摇头道:“若无宗相公,末将安能有再次出人头地的机会。
此番遭遇劫难,想来也是命中注定。
但是不管将来如何,只要能跟在宗相公身边,末将心中就觉得坦然,所以,请允许末将护您东去如何?”
宗泽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便跟着吧!”
“哎,好嘞,多谢宗相公!”闻达真情实感的应了一声,然后辞别了宗泽,赶去自己住处,打包行李,只等一早陪宗泽出城,考察安北大都护府之下州府百姓生计。
宗泽回到府衙,斑白的须发失去往日遒劲风采,跟他的心情一般低落着,终究是显出老态来。
宗泽心中自然不平,想自己一身本领,满腹志气,可一路走来,全是坎坷。
目今六十几岁了,被启用为大名府留守,以为上天终于开眼,要让他有一番大作为。
可是不成想,一来便被这林冲贼首泼了一盆冷水。
以后,仕途无望,名声扫地,只怕要郁郁致死了!
宗泽再无往日精气,神情落寞的半躺在座位上,双目无神的看向府衙外的大街,九九出神。
……
林冲这边,见能收得宗泽这位老英雄,自然是喜出望外,于是在让城中消停后,毫不迟疑的退兵回营。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他甚至让西路军退回济州一带,自己则领着中路军和亲军只在博州驻军。
这是给了宗泽最大的面子,虽然遭遇了部分将领的质疑,但是林冲坚持这么做,众将一向佩服林冲的决策,也就没说什么。
第二日,宗泽早早起来,收拾妥当,穿了一身粗布麻衣,带了些简陋行李,牵了一匹劣马,缓缓朝大名府东门走出。
到得城门前,闻达早等候在此处,他扮作随从模样,步行跟随宗泽。
二人犹如普通行人一般,毫不起眼向东而去。
林冲这边收到消息,并未露面,也未派人监视二人行踪,只让他们从容往东,查探究竟。
西边战事停滞,那就只能继续向北推进。
于是,林冲给许贯忠下达命令,让北路军抓紧时间,将战线推进道燕云一带。
许贯忠已经将此前打下的州府经营得差不多了,收到林冲命令,随即挥师北进,很快便将战线推进到保州、莫州一带,并不断逼近静戎军、威戎军雄州一带。
杜壆则从东面北上,打破乾宁军,猛攻破虏军。
如此,战火便烧到了辽国易州、涿州边境,这自然引起了辽国的注意。
辽国易州和涿州守将顿时做出反应,一面增兵边境,严阵以待。
一面派出驿卒,赶去南京留守,向南京留守萧得里底报信,请求引起重视,必要时派兵南下,抵抗随时可能入侵辽国疆土的安北军。
他们不知道这安北军是如何冒出来的,但是以当前的趋势,宋国朝廷根本不能抵挡,只怕南边要变天了。
萧得里底收到消息,也十分重视。
安北军的行动,他早有耳闻,也派人打听过了,知道是宋国境内的一支义军,实力不俗,意图不明。
如今实力雄厚,却不急着向东京发起进攻,夺取天下,反而将战火燃烧到辽国边境,很是迷惑其行为。
再有一点,他暗中已经得知,辽国水师统帅耶律宁,跟安北军交情匪浅,有巨大礼仪往来。
他有心阻止此事,只力有不济,因此只暗中打探消息,上报朝廷。
只是如今,皇帝陛下正忙着对付金军,没空搭理这些小事。
所以他便不再过多干涉,只把守好燕京府,协调好南京留守事务。
只是现在安北军北上,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他不得不提醒皇帝陛下,要做好应对策略。
好在安北军推进到边境后,没有继续北上的趋势,而是转头搞起了什么打土豪分田地,大兴土木,扶持百业,开辟商埠等事宜。
似乎是要与百姓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萧得里底不知安北军接下来如何行动,只得命易州、涿州守将做好防备,随时迎接战争到来。
然后,他又派出使者,带上了情报,绕路赶去东京,汇报给宋国朝廷边境变故,让他们务必解决安北军的隐患,维护双方的和平契约。
过了几日,辽国使者抵达东京,说明来意后,朝廷一众大臣顿时合计出一条策略来,于是纷纷上奏赵佶,可以与辽国加深合作。
比如,对辽国大肆通商,输送粮食、铁器、茶叶等物,再增加给辽国的岁币,请辽国出兵协助,与朝廷南北夹击安北军,剪除双方隐患。
赵佶听了,觉得有理,于是便命群臣商议出一个可行办法来,他这里安排使者北上,与萧得里底进行商谈。
此事一旦达成,那么安北军的末日便到了。
赵佶对安北军那是恨之入骨,但又无可奈何,只得暂时忍耐。
只要南边的方腊被剿灭,那么他有自信,必能北上击败安北军,拿下林冲贼子。
之前安北军没有打到辽国边境,他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可以借助辽国的力量,来对付安北军。
如今安北军不知天高地厚,一路推进到辽国边境,那么就是在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可以与辽国进行合作,一起剿灭安北军。
这事虽然说出去丢人,自己国内的反贼都不能消灭,反而要借助他国军队。
若是辽国趁虚而入,那么他宋国必定要承担巨大风险。
不过,他对此也有应对之策。
今日的辽国,可比不得以往。
北面的金国,可是一个不错的结盟对象。
若是辽国敢以此为借口,南侵宋土,那么他不介意跟金国结盟,一起夹击辽国。
那时候,就别怪什么盟约精神,看谁能坚持到最后才是真理。
毕竟,他做梦也想收回燕云十六州,说不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想到这里,赵佶恨不得安北军能多坚持一些时日,帮他消耗了辽国边军,那他一旦奠定胜局后,便能继续挥师北上,攻取燕云十六州。
于是,群臣将可行条例整理出来后,赵佶很爽快的批复了意见,并准备了厚礼,让辽国使者一并带回燕京府,商议出兵剿灭安北军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