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刘忻槐在食堂跑了七八个窗口,才把绿豆粥、白菜、黄瓜、苦瓜买齐。他上网查了下,像何斯嘉这样的低烧,得吃些清热解毒的食物。中途她醒来给他打电话,又让他买了杯拿铁回去。
“今天想喝甜的啦?”他坐在书桌边,看着她在一堆粥和菜面前先喝了一口咖啡。
“嗯。大概是嘴里有点苦吧。”她闷头说着,“软弱的时候,最想吃甜的,结果就会水逆。虽然知道水逆是因为软弱,但总觉得如果不给自己那点甜头,不先想着去屈服,而是坚强地挺下去,也许就都好了。早上我就是吃了甜的,就中招了。”单纯的感冒她是不怕的。
“不好意思,都怪我。”他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伤感,一把将她抱到腿上,“那你怎么现在又喝甜的?”
“今天已经足够倒霉,不会有更倒霉的事情啦。喝点甜的,给自己平衡一下。”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拿起咖啡又要喝一口。
刘忻槐伸手一挡,把咖啡拿走放在一边。他拿起自己刚查到的手机结果给她看,埋怨道:“好像你还发着烧,不能喝咖啡。你不是学医的?自己都不注意。”
她捂了下眼睛,认命地倒在他怀里,一副极为泄气的样子。
“好了,喝粥吧,粥也是甜的。”他舀了一勺绿豆粥送到她嘴边,一点一点喂她喝完了整碗。
“你的课怎么办?”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忘记的这件大事。“北京烤鸭”群里一中午充满了旁敲侧击的各种八卦,都在@晕倒的本人、后座的男同学和英雄救美的刘老师。
“我跟Kim换课了。没事。”他也想起来一件事,看了看她,认真说道,“我报了12月中旬的法语考试,最近课有点多。周日下午和晚上要培训。”他刚把翻译的初稿发给自己的导师,由他来审校,再跟沃克教授对接,那边又要求他把法语证书考下来。
“所以呢?”她故作一脸疑惑,然后提醒他,“我12月底考试哦,1月份还要考雅思。”
“知道了,到时候再说吧。”他把她的咖啡几口喝完,浑然不觉这份甜里掺杂的苦涩。
他只觉得中午这会儿出去之后,再回来他的女朋友突然变得如他所愿的那样黏人了。他看着她在他怀里撒娇地问道:“那我们,一个星期真的只能见一次了?”
“我想你了就去找你。你也是。”他真的觉得这个恋爱谈得紧紧巴巴的,好像上辈子欠了什么时间债,这次被赖定要还了。
何斯嘉抬起头,脸如桃花,眉目如水:“你把我看光了,要对我负责。”
刘忻槐一脸难以置信,又很快被她这副天可怜见的模样惊住了。
“那我也让你看一次好了。”他突然扬起了嘴角,抱着她站起来,把她扔到几步之外的床上,站在床边开始脱外套,脱完外套又解起了衬衣扣子。
何斯嘉终于忍不住地爆笑:“流氓。”她笑着在床上打起了滚,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停顿的眼神,但也仅仅只是一瞬的停顿。
一瞬之后,他一脸严肃地脱掉了衬衣,把床上的人拉起来,抓着她的两只手放到自己腰上,强迫她看向自己,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何斯嘉原本就发红的脸越发红得通透。她两手攀着他光溜溜的腰,抬头是他魅惑的脸,低头是他魅惑的身体,只觉无路可逃。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倒数着五个数,又睁开了眼睛,伸长胳膊一把抱住了他。
刘忻槐几不可见地晃了两下,面红耳赤地任由她抱着,忘记了接下来要怎么办。两个人隔着一件白t,交换着彼此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温度。
最后,他亲了亲她红到滴血的耳朵,在耳旁低声警告:“何小斯你真的够了。不要再考验我了。”松手弯腰就要去捡床上的衬衣。
“你不知道生病了上网查是不靠谱的吗?还我的咖啡。”她猛地跳到他身上,在他慌乱地接住她,把她抱稳在腰上之后,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
女孩的吻初时看似凶猛,很快变成轻轻柔柔,咬得他心里发痒。她很执着地从他齿间寻找咖啡的味道,他耐心地迎接着,又主动还了回去。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将这个吻持续到很久很久。
“看就看了,还吃了一口。我就大人有大量,揭过不提了。”何斯嘉满足了她的好胜心,捡起衬衣,贴心地帮他穿上。
刘忻槐毫无脾气地看着她用纤巧的手指扣着衬衣扣子,恢复正常的脸上是一种他永远都忘不了的自在和宁静。
等她量了体温再度睡着,他收拾了书桌,坐在床边打开了手机。刚刚他看到一些毫不矜持的猜测在“北京烤鸭”群里悬挂了一上午,有必要澄清一下。
“仙女味果铺”:刘老师抱人是不是抱得忒熟练了些?大家看出来点什么没?
“爱的回归线”:这位后座的男同学,你们后来去了哪里?@旧街凉风
“旧街凉风”:从办公室到医院。
“仙女味果铺”:你后来看到些什么?爆料一点内幕呗。@旧街凉风
“旧街凉风”:看见了一个病人和一个着急的人。别的?恕我迟钝。
“秋天的眼泪”:别急别急,等官宣。@乱世佳人@春风十里不如归
“春风十里不如归”:人已经没事了,考试压力太大累倒了。同学们注意调整心态,保重身体。
“绣着江南”:好官方的回复哦。人还在医院吗?还是在你那里?
“戎马一生”:这话问得不太合适吧?大家少说两句。
“春风十里不如归”:欢迎多多讨论考试方面的问题。
亲手终结了这场讨论的刘老师,在雅思班学生们的印象里,增添了那么一丝高冷和无趣。当然,等他们下节课在课堂上听见刘忻槐讲着英语,又会重新被他的魅力折服。
何斯嘉这天晚上吃过饭,就回了7-201。刘忻槐确定她烧已经退了,疹子也在消退,这才放心把她送回去,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吃药,多休息,别累着自己。
事实上第二天,何斯嘉就生龙活虎地找Alvin上了口语课,两个人9:00约在G大艺术厅见面。刘忻槐正给学生上着课,手机就收到了Alvin发来的报备信息。课间休息时,他略略看了一眼,跑到走廊上给何斯嘉打电话。
Alvin本就健谈,现在人逢喜事精神爽,跟何斯嘉聊得兴致颇浓。见刘忻槐打来电话,他主动跑去舞台跟排练着的女朋友打招呼,把何斯嘉一个人留在门口的观众席上。
“Alvin真是两不耽误。”何斯嘉笑着说道。
“你这个红娘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听到她声音如常,他知道她病已经好了。
“有那么一丢丢吧。”毕竟成人之美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两个人说了寥寥数句,都没有提等下见面的事。刘忻槐这边很快就上课了。他挂了电话,心情寥落地上完剩下半节课,匆匆回学校吃了午饭,就去赶法语班了。
那时何斯嘉早就回了S大,她顾不上在这段感情里伤心计较,忙碌的学习让她在崩溃和孤独之间游走,唯一的安慰就是每天那几个电话。不管她多么焦虑多么疲惫,刘忻槐总能几句话就为她拨云见日。她有一次还调侃他:“刘老师,你真是我的一朵解语花。”
何斯嘉病好后的第四天,北京气温陡降到零下八度,市政提前供暖。阮阿姨在家招呼着姑娘们检查暖气管,又炖了一锅羊肉萝卜给大家驱寒。结果这天晚上大家睡觉都出了一身汗。
立冬过后,小厨房的利用率越来越高。杜茹茹最喜欢做饭,她经常炒上一大碟子辣椒炒肉,几碗米饭就可以下肚了。她还用阮阿姨的电炖锅炖过海带肉汤,中午预约,下午炖完,放在厨房保温,下了晚自习每人喝上一碗。何斯嘉和罗书蕾有时也动用一下厨房,朱洁泠就始终对厨房敬而远之。
喜欢吃大虫子的朱洁泠,为了兼顾身材和营养,每天三餐都花费不少心思计算卡路里。她日常吃得最多的是大葱黄瓜蘸酱。只有她妈妈王阿姨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给她做些现成的冷菜放在冰箱,想吃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热一下,都是些方便保存的。王阿姨在北京亲戚家开的咖啡店里当店员,怕女儿不肯好好吃饭,有空就过来监督一番。
11月的最后一个周日,何斯嘉从Alvin那里回来时正当中午。大雪下了整夜和一个上午没停,10号院里堆积着凌乱的白雪,两个可爱的雪人正是那些留下脚印的人们的杰作。何斯嘉推开房门,寒风裹着雪花跟她一起进了屋,又很快被大门阻隔在外。
屋子里飘着一股暖融融的香气,她在门后垫子上跺了跺脚,一边往里走一边取下帽子和围巾,慢慢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王阿姨端着两个热腾腾的盘子从厨房走了出来,招呼着她:“小何你回来了?冻够呛吧?快过来吃饭。”
“哇,阿姨你来了太好了,你做什么好吃的啦?”何斯嘉飞快地跑到厨房看了一眼,一锅粥、一锅东北大炖菜,还有地三鲜和几个清炒蔬菜,光是看看就垂涎欲滴。
她走进卧室,把羽绒服脱下平铺在床上,晾晾被雪花飘湿的表面。朱洁泠和罗书蕾已经把小茶几桌面清理出来,王阿姨和杜茹茹很快摆满了一桌子菜。
一桌人围着坐了下来。朱洁泠招呼杜茹茹多喝点粥:“这是猪肝粥,对眼睛好。”杜茹茹最近老是嚷着眼睛酸疼,看书费劲,连隐形眼镜也好久没戴了。
王阿姨也在一旁给杜茹茹夹菜,她很喜欢这个勤快的小姑娘,在厨房帮她洗菜、切菜忙活一中午了,不像她女儿朱洁泠,向来不爱沾手。她指了指女儿,对杜茹茹说道:“她挺心疼你的,说你学习累到眼睛了,特地让我买点猪肝放粥里。”
“谢谢阿姨,谢谢洁泠。”杜茹茹很是感动,粥里的热气模糊了眼镜。
“你看你们这一个个都挺累的吧,她这大姨妈都不准了,两个月来了一次。”王阿姨担心地看了一眼女儿。朱洁泠的脸色发黄,皮肤没有一点小姑娘该有的光彩。
“我也不准了。哎,没事儿阿姨,再有一个月考完试就好了,到时候也没这么大压力了,自己会调节过来的。”罗书蕾精神也不太好,每天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脸上长了好几颗痘。
“去看个中医吧,长虹桥那里有个国医堂,老中医都很有名。”何斯嘉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家黄女士特地给她打听了这么个地方,让她赶紧去看病,她坚持要等考完试再说。
“是吧?我就说你们不要仗着年轻不懂得保养,一定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才行。”王阿姨把盘子里的大排骨给每人夹上一块,“小何你把那个中医的地址给我,回头我先去看看。”
“嗯嗯,阿姨我加你微信。”何斯嘉起身从床头把手机拿过来,扫了一下王阿姨的微信。手机里没有新的信息,除了Alvin在朋友圈发了张他和miss Li在校园里的雪景自拍,她顺手点了个赞。
今天仍旧没有见到刘忻槐。即将过去的这个月,他们一共就见了四次,跟她见Alvin的次数一样多。昨天她淡淡地嘲笑他:“考研的不是我吗?总感觉你比我还忙。”刘忻槐罕见地沉默了,没有回答。
“这是谁啊?”杜茹茹看到她手机里的照片。
“就是上次那个英国留学生啊。他女朋友是那个韩国的音乐生。”何斯嘉跟她们指认着,大家都觉得两个人的确登对。
正在约会中的Alvin,一手牵着女朋友,一手牵着女朋友养的狗,还拿着个手机,在雪地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何斯嘉想了想,又给Alvin写了条评论:“我们四姐妹说,你们很美。”
Alvin很快回复:“谢谢。你没去找Liu吗?”
何斯嘉回他:“没有,他下午要去学法语。”
“啊。怪不得我刚看到安苏和他走过去了。”Alvin随手一句。
“安苏是谁?”何斯嘉的脑子又嗡嗡地响了起来,发出这几个字几乎是下意识地,不受控制。最近她很容易头疼,脑子里各种声响闹腾着,静不下来。
她仔细一看,Alvin已经飞快地把刚才那句撤回。她也只能默默地撤回这四个字,就当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这件事。
等到大家吃完了饭,一起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里,王阿姨争着去洗碗,被何斯嘉和罗书蕾一把拉住:“阿姨你辛苦了。今天轮到我俩洗碗了,您好好歇着,跟洁泠说会儿话。”
王阿姨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拿起包准备走:“那我先回去了,你们再好好睡个午觉,不能让自己太累啊。”她见女儿去了洗手间,小声跟几位姑娘拜托,让她们平时拉着她一起多吃点热饭热菜,要保证她的营养。杜茹茹代表大家跟她保证:“放心吧阿姨,我们会看着她。”
朱洁泠出门去送妈妈了。何斯嘉和罗书蕾钻进厨房洗碗,水池里冒着热气,哗哗地响着。
“小斯你没事儿吧?”刚才吃饭时,罗书蕾看到何斯嘉一脸落寞地放下手机。
“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她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跟刘忻槐提这件事。
当天晚上Alvin就知道了,刘忻槐参加的法语培训班在朝阳区东四环,那家公司跟安苏他们有比较多的业务往来。安苏听说了刘忻槐在那边上课,这天她要去那边拿几个重要的文件,刚好开车经过G大附近,顺便过来捎上刘忻槐。
可Alvin对何斯嘉不知道安苏这件事一无所知。他跟刘忻槐说了中午的事,抱歉地表示自己事先并不知情。但他并不确定,何斯嘉会不会在意这件事。这个心思细腻的好朋友说道:“我只是觉得,要跟你说一声。”
刘忻槐无语地送走了Alvin。从早八点到晚九点,一整天的课下来,他疲惫到不想多说一句话。
他在书桌旁坐了下来,慢慢地开始收拾背包,一边看了看那张床。那是何斯嘉躺过的,上面甚至还隐约能闻到粉色药水的气味。
他懊丧地想到,要是那天他没有退却,真的把她吃了,结果会怎么样?是不是现在就能少一点担惊受怕呢?
不,他知道不是这样。现在不是对的时机,他们还没到那个时候。他看了看手机,已经22:35,他却力不从心。他打开微信,试着给何斯嘉解释,写了很长一段之后发现,这样只会显得自己完全没有诚意,于是又全部删除。最后他只给她发了短短七个字:
“我好想你。我爱你。”
这天晚上,刘忻槐在房门外的走廊窗边抽了根烟。房间里有她的味道,他不想让烟味破坏这一切。他看着窗外皑皑的雪将夜幕照亮,自己却逐渐沉陷到一个无解的深渊。
手机里一直没有回复,他却是真的有些困倦了。他把窗打开,让凛冽的雪风刮到自己脸上,这样他可以清醒地等待更长时间,身上的烟味也更加容易挥散。直到半夜过后,他也没有等来消息。
何斯嘉第二天早晨才看到微信。她回了七个字:
“内格罗尼,刘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