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KtV出来回S大的路上,何斯嘉刷着微信。她看到前一天“北京烤鸭”群里有个叫“戎马一生”的@了她,就在下面回了一句:“没事,马上要考试了,太忙没顾得上。”
“戎马一生”立刻单开了一个框,回复她:“不是生病就好。你也考研?”
“你是?”何斯嘉对这个人的印象约等于零。
“我是雅思课课代表,坐你右右右后方的男同学。”刘忻槐小心翼翼地编着。这么说也还合理。当初接手课程,Kim建议他先选一个课代表出来,方便每次上课点到、记录、收作业什么的,他嫌麻烦,这些事儿就自己做了。
“哦。不好意思啊,有点对不上号。”课代表这种事儿,何斯嘉根本不知道。班上有50多个人,每次大家都来去匆匆,她能认识的只是那比较活跃的十几个而已。
“没事,我认识你就好。我就是看着名册签到,悄悄查个迟到早退什么的,你不认识我很正常。”他感觉自己不能在课代表这件事上继续编下去了,否则就要露馅。
“所以,你也考研?”何斯嘉心底一片茫然,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
“嗯,考研,出国留学。”他准备见好就收,“下次的课你会去上吗?”
“那应该到1月份了吧?会去的。”下次课恐怕是她去上的最后一节雅思课了。下星期的考研正是周六日,雅思课肯定会延后。这一期的课程原本上到12月末结束,国庆假期和考研这两次的课顺延到1月份。1月10号星期六她就考雅思了,这一次她也上不了了。
“下次见。加油。祝你下周考试顺利,超常发挥。”他真诚地祝愿。
“哈哈,同祝。加油。”何斯嘉收起手机,觉得有些困倦。车内开着暖空调,杜茹茹、罗书蕾和朱洁泠已经睡着了。路面冻滑,司机开得很慢。看这温度,何斯嘉感觉下一场大雪已经不远了。
刘忻槐坐当天晚上六点多的高铁,从q市回到北京。第二天是星期一,签证中心给他打电话,说他的签证下来了。
星期二,他去移动营业厅给手机办了漫游。工作人员听说他要去三年半,建议他到英国再重新办理手机号码,至于登录微信啥的,有一个比较复杂的流程。他想了想,还是坚持先办漫游,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星期三,他把书和衣服寄去了沃克教授给他的地址。
出国的一系列事情都已办妥。院里几乎给了他最优厚的保障。沃克教授对他翻译的文稿赞不绝口。对方学校给予的三年薪酬不菲。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周五晚上是安苏的订婚宴,刘忻槐没去,把礼金和祝福发给了她。周六他请老常和Alvin吃了个饭,又跟导师和几个同学聚了聚。那天晚上,他查到了法语成绩,拿下c1的证书没有问题。
周日的下午,本年度全国研究生考试基本结束。何斯嘉只考三科,上午就考完了,下午在7-201好好睡了一觉,等着杜茹茹她们回来。不管考场多么平静,内心有多惨烈,她们互相约定,不过问彼此的考试成绩。
这天晚上,北京终于又下起了雪。何斯嘉一觉醒来,外面已是薄暮冥冥,换了天日。
透过阳台上露出地面的那一排小窗,她看到雪花簌簌,淹没了视线。地面堆积了一层白雪之后,窗户里只剩下白色的暗夜。
朱洁泠打电话过来,说她们在东门等她。她收拾一下,开心地出了门。
大雪让夜晚变得迷茫寂静。东门口的路灯里跳跃着四个姑娘的身影,她们嘻嘻哈哈地挽着手,往校园深处走去,就像当初认识的时候那样。
何斯嘉感觉后背有一个遥远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停下来转过头,茫然地望向白雪纷纷的夜幕,却什么也没看见。
罗书蕾拉了拉她的手:“小斯快点。”她又重新投入欢快的行走中。
刘忻槐在花坛边大树的暗影里站了5分钟。他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何斯嘉,要过节了。提前祝你元旦快乐。”
第二天下午15:50,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里,好几个登机口前排起了长队。刘忻槐站在排队的人群里,左手拖着小皮箱,右手第N次划开手机。何斯嘉还是没有给他回消息。
大约四十分钟后,飞机载着他升上高空,晴日照耀下白雪皑皑的北京离他越来越远。此去遥远的国度,远得足以让这里的朋友忘记他。广袤的云海和璀璨的日光晃得他眼睛生疼,不经意间他已热泪盈眶。
夜晚的清真餐厅里,大盘鸡浓香扑鼻地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化入肠胃,慰藉这冬日严寒。何斯嘉看到“戎马一生”发来的微信,莫名觉得伤感。她怯了好一阵,不知该不该回。
直到第二天晚上,她又无意中点了进来,才给他回复:“元旦快乐,新年快乐!”
室友们正在谈论着过年回家之前这段时间可以干点啥。首先可以达成一致意见的是,大家都不想提前回家。2月中旬就要出成绩了,不如等查到初试成绩再回家。
接下来,初试成绩查询、复试名单公布、准备复试、最终录取等等这些环节一个都不轻松,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大家的造化了。在漫长的等待时光里,心态最重要。回家么,恐怕不利于心态。
“要不我们搞个大扫除吧!”杜茹茹这只勤劳的小蜜蜂,总是这么务实。
“这个可以有,不过一天就打扫完了。”罗书蕾想的是,离回家起码还有一个半月呢。
从初试结束,到复试名单公布之前的这段时间,是大家最悠闲的日子。这大把的时间该怎么浪费,真是令人头疼。
“小斯,你是不是要接着准备考雅思?”朱洁泠看了看正在出神的何斯嘉。
“嗯嗯,准备得差不多了。还有一节课要上。”何斯嘉其实还有三本教材没看完。心理学科复试的难度不亚于初试,需要提前准备的东西很多。
她想了想又说道:“我想去看话剧。”
“是吗?现在都有什么好看的?”大家都来了劲。
“孟京辉的,《恋爱的犀牛》《两只狗的幸福生活》都挺好。”何斯嘉打开了订票网站,搜了搜拿给罗书蕾看。
“我可以买到学生票。”朱洁泠瞟了一眼。她在d大的一个学妹专门负责代理话剧票这块。
“耶,太好了。”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何斯嘉失恋的痛苦,在考试结束后的这个星期缓缓到来,慢慢折磨了她三年多。
每个人都在忙着各自琐碎的事情。何斯嘉却长时间地发着呆,渐渐发现一切都不符合逻辑。
手机里缺了点东西。微信列表栏里,少了那个她每天都会看到的名字。朋友圈的点赞和评论也通通不见了。他们曾经说过的话,表过的白,就像从来不曾有过一样,在物理上消失了痕迹。
可惜的是,从手机里删除一栏,并不像是从心里切掉一块。而是心整个稀碎,无论她怎么捡起来拼凑,都凑不出那个完整的自己了。
在她并不久远的回忆中,分手是他提的,最先删除联系方式的也是他,很明显他是在赶她走。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知道事情不可以一错再错下去,所以主动选择了安苏,放弃了她?
他做出了他的选择。是个明智的选择。很好。他不算是太坏的人。何斯嘉必须得承认这一点。在那之前,他和安苏肯定出了什么事,所以他才会和她在一起。后来安苏原谅他了,回去找他,他迫不得已选了安苏。所以,她是怀孕了吗?
何斯嘉慢慢回想起当天分手的细节。她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去想这个问题,以她的逻辑,不可能不会发现问题。
平心而论,他们是真的相爱过。这不是错觉。她越来越确定,自己仿佛是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他。
她冲动地拨打着那个电话。她记得号码,尽管当时删了,但那串数字是刻在她脑海里的。对方关机了。半小时后,她又打了一次,仍旧关机。
她无比地伤心,无比地失望。
他们的这段情,凝成了她心里烙着的一块伤疤。在以后的日子里,再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让她爱而心动,直至心碎。
新年的气氛在大雪融化之后不减反增。世贸天阶的跨年夜里,姑娘们手拉着手,冲散在汹涌的人潮中。何斯嘉费了些力气,才将她们一一找回。望着彼此兴奋的脸,她们激动又充满期待地走向了新的一年。
跨年夜过去后的第三天,何斯嘉在雅思课中途的课间休息时,特意看了看教室里的每一张面孔。“戎马一生”会是谁呢?他为什么不来打声招呼?
直到这节课上完,她也没找到他。她本想在微信里问问他,但又觉得彼此并不熟悉,还是算了吧。她只是跟代课的Kim老师说了一声,她下次不会再来上课了。
771路把她送到S大东门。她从天桥走下来,望见成都小吃店竟然关了门,卷闸上贴着张红色的告示。她走近仔细查看,告示上言明,老板追爱十年,终于抱得美人归,于元旦举行婚礼,特歇业半个月,开业后会请大家吃喜糖。
何斯嘉高兴地拍了个照,很替胡茬大叔开心,往回走的脚步都不禁轻快了起来。
走到巷口,老何跟黄女士一起给她打视频电话,除了照常的生日祝福,免不了唠叨几句。老何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她借口要留在这里准备复试,说恐怕要等腊月二十七八了。黄女士弱弱地问了一句:“看样子你对初试成绩还是挺有信心的?”何斯嘉摇着头:“谁也不能百分之百地预测未来的事情。”老何安抚她:“不妨事。这次没上,明年再考爸爸妈妈也支持你。”
何斯嘉感动地挂了电话,手机里立刻收到了黄女士转给她的一笔钱,说是让她自己去买件衣服。她发过去一个大大的“拥抱”的表情包,然后发现自己是真的想家了。
院里停着一辆顺丰的快递车,旁边站着的还是上次那个年轻的快递小哥,穿着一身厚实暖和的工作服。他正准备打电话,见何斯嘉往7栋地下走去,便问:“你是7-201的?何斯嘉在吗?”
“我就是。”何斯嘉停下来,转头看过去。
“有你一个快递。”小伙子见她走了上来,继续问道,“手机尾号多少?”
何斯嘉走到快递车跟前。小伙子核对无误,把一个小巧的纸盒子递给她,蹬上车飞快地离开了10号院。
何斯嘉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快递面单上写的寄件人名字是“戎马一生”,联系方式是个市内的座机号码。没有寄件地址。
她拿着纸盒走进201,屋子里静悄悄的,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何斯嘉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拆开纸盒,里面是一个红色的绒布袋子和一张小小的新年卡片。袋子里装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红色绒布圆盒,她打开一看,被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闪得眼前一亮。卡片上漂亮的字迹写着:“何斯嘉:生日快乐。戎马一生。”
她茫然不解地看向阳台的天窗。有什么是她错过了的吗?她实在不记得自己跟他有过何种交集。
何斯嘉尝试着拨打那个座机,发现它是个空号。她又打开微信,对话还停留在新年祝福那里。她把卡片和项链拍了个照,发给他:“这是?”
“礼物。抱歉,我没什么朋友,也不懂送礼,随便买的。你别嫌弃。”对方很快回复。
“为什么送我礼物?”何斯嘉向来不绕圈子。
“其实我有上网查过,送女生礼物最好的十个理由,第一是过生日,第二是离别。这两个都中了,我才有胆量送出去。”他知道只有坦诚才能说服她。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离别是什么意思?”虽然这么问有点多余,但她顾不得了,只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在老师电脑的报名文档里无意间看到的,没有偷窥的意思,希望你不要介意。”他顿了顿,又不无遗憾地说道,“我现在在国外。”
“你去留学了?你不是说上课见?你的雅思考完了?”她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问题太多而觉得不好意思。
“我临时有事先走了。雅思是去年考过的。这次来上课是为了考研复习英语,也是为了巩固雅思口语。”像这样的借口,他早就编好了一大堆。
“为什么不送给别人,送给我?”何斯嘉已经很久没有讲话这么咄咄逼人了。
他似乎有点为难,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你就是你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见她也是好久没有说话,他继续一本正经地编着:“出国前就想好好跟你认识一下,可惜没来得及。平时看你上课,总觉得你很特别,挺能鼓舞我的。就是想寄托一点希望在一个像你一样的朋友身上。”
“你留的号码是空号。”她终于绕过了自己不该问的那个问题,一针见血地质疑他的真诚。
“其实我也上网查过,要想让一个女生无法拒绝你送的礼物,这样也算是方法之一。”他的确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办法。
“可是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不知道它具体的价格,但退回去是最保险的。
“并不值钱。如果你还是有负担,那就当是我先寄存在你那里的一个物件。等我们成了熟人和好朋友,再请你收下它。”这个办法他也想了好久,说出来后突然觉得怪怪的。等他想要撤回已经晚了。
他只能继续找补:“我发誓,不是试探,也不是表白。也不会借着这个来联系你。单纯只是一份朋友的心意。”
“好吧。”她松了一口气,算是接受了,也很默契地没有问他要电话号码。越洋电话,她估计要打也不方便。
“祝你生日快乐!”他也松了一口气。
“谢谢。”
夜晚21:40的蜂巢剧场门口,何斯嘉和姑娘们心潮澎湃地往外走着,踏着冬日的北风,走进十字坡街滚烫的思考中。
回去的路上,她发了条朋友圈,写的是两段话:
“马路:顺从命运竟是这么难吗?我看大多数人自然而然也就这么做了,只要人家干什么,你也干什么就行了。也有很多次我想要放弃了,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儿隐隐作痛,一想到以后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那一点疼痛而变得了无生气,我就怕了,爱她,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恋爱的犀牛》”
“马路的堕落、病态、疯狂,是他与世俗世界的对抗。作为观众的我们,却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治愈,可以理性地走下去,谋求与世界的握手言和。”
这是刘忻槐之前推荐她看的剧。本来是她太忙,没时间去看,后来他比她更忙,就更加不了了之。现在她有了时间,陪她看剧的却不再可能是他了。
车子载着她们往北而去。大都会的灯火美得妙不可言,让人短暂地忘记此身所处是漆黑又寒冷的冬夜。离开繁华的鼓楼大街商业带,车子驶入灰蒙蒙的住宅区。街边只剩下暗淡发黄的几盏路灯,灰白色的水泥路面和淡青色的立面墙体寒气袭人,一帧帧慢镜头似的往后退去。何斯嘉心中起了苍凉意。人生邈远,邂逅的人总会离去,前行的始终是自己,不过是在一路漂泊中,继续寻找那个两万分之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