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丽江机场的候机大厅临上飞机前,何斯嘉发了条朋友圈。她写道:
“重读《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这部小说的设定,其实对女主也很残酷。少年不识愁滋味,我原以为等待是刺激,是新鲜,是冒险,分手半年又三年之后,才慢慢懂得了克莱尔在失去亨利的后半生几十年时间里,等着一个去而复返的亡魂,是多么椎心泣血。等待这件事,一点都不浪漫,也不刺激,只有无尽的后悔、痛苦和绝望。”
飞机飞行了三个半小时,仿佛跨越了三年半的光阴。落地北京的那一刻,微信里跳出一大堆点赞和评论。“戎马一生”问道:“你等的那个人,回来找你了吗?”
飞机仍在地面跑道滑翔,何斯嘉的思绪随着窗外单调的景物一起缓慢退却。
去年她离开北京时,正是烈日杲杲的夏天,现在外面一片春和景明,跑道两边的地面长出了细碎的绿草,低矮的野花也在这荒芜之处自生自灭。
她的身旁坐着刘忻槐,两个人全程仅有寥寥几句对话,其他时间各自发呆和睡觉。
一路上他总是恰到好处地照顾着她。餐车来时,她还没说话,他就给她拿了她想要的牛肉饭和橙汁。吃完饭他顺手把她面前的餐盒收拾干净。她刚闭眼想要睡会儿,他轻声问空姐要了毛毯给她盖上。下飞机时,他先帮她把背包取下来,又一起去转盘处拿了行李箱。
两个人保持着高度一致的沉默,默契得一如往昔。在苗一一和陈炜柠眼中,这两人熟稔契合的程度,不是一对都没人相信。
出了机场大厅,四个人拦了个出租车,无奈后备箱只能放下两个行李箱,何斯嘉让苗一一和陈炜柠先走,自己留下来等下一辆车。苗一一看了看刘忻槐,放心地走了。
何斯嘉很快发现,刚才就耽搁了一小会儿,这一波的旅客和出租车都已经走光了,站台上只剩下她和刘忻槐。他背上背着大包,一手一个地拖着两人的行李箱。她有些过意不去了,伸手去拉自己的箱子,他却紧抓着拉杆不放:“还是让我来吧。车子马上就到了。”
她正诧异他哪来的自信、哪来的车子,一辆红色的凯迪拉克缓缓停在面前。司机凑过来问手机尾号,正是刘忻槐的号码。
何斯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他一早就约了车,所以他从开始就知道一辆车放不下这几个行李箱。他故意不说,就等着她剩下来,不得不跟他坐同一辆车回去。
刘忻槐安置好行李箱,把背上的背包取下来,一转头看见何斯嘉已经在后座坐好,旁边座位上放着她的大背包,只空出中间很窄的一部分,几乎坐不下另一个人。
他侧转头笑了,笑容转瞬即逝。
何斯嘉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把手上的包扔在副驾驶座位上,拉开后车门钻了半个身子进来,伸手就要挪她的包。她立刻死死一把摁住,语气飘摇:“你坐前面吧。”
他没有缩手,抬眼看着她,目光里都是坦荡的哀求。两个人正僵持着,司机发话了:“麻烦稍微快点儿,后面来车了。”
刘忻槐冲何斯嘉挑了挑眉毛,示意她不要让司机为难。何斯嘉无奈地松了手,看着他把包稳稳地搁在副驾驶座位的另一个背包旁边,关了车门,施施然往身边坐下。
车子平顺地向前开动。何斯嘉突然失了兴致,不想再跟他计较,也不想挑破他。她拿出手机,回复着朋友圈下面的评论。看到“戎马一生”问她的话,她再次心头一酸,回复道:“也许是回来了。也许是真的离开了。”
坐在身旁的刘忻槐正低头看着手机。突然他眉头一跳,抬眼看向了何斯嘉。她神色不郁地望着窗外,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转过头来,恍然问道:“怎么啦?”
他张了张嘴,有些话仿佛就要脱口而出。但他很快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心中满是苦涩地笑道:“没事。你这几天要好好休息,凡事都不要着急。”
何斯嘉挤出一丝笑容:“嗯。”
他又问:“论文答辩我能帮得上忙吗?”
她客气起来:“谢谢。”
看到她这副模样,刘忻槐适时地沉默了。他看不懂她疏离的表情。自从那天下午喝酒坦白之后,她就竖起透明屏障,将他拒之于心门外,偶尔的一点真情流露都让他如获至宝。好在他并不急于求成,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车子停在S大西门。刘忻槐帮她把行李箱和背包拿下来,很自然地上前轻轻抱住了她。她僵直着半个身体,正准备把他推开,他一边迅速撤走怀抱,一边在她耳边说道:“小斯,明天见。”
她不置可否,挥了挥手说声“再见”,转身走进了西门,窈窕的身影被背包遮住一半,在刘忻槐的目光里越走越远。
4月的北京令人舒畅。何斯嘉走在午后熟悉的校园里,呼吸着熟悉的空气,走进熟悉的公寓,就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303宿舍开着门,苗一一正翻着箱子收拾东西,旁边放着一个刚拧干的抹布。她见何斯嘉回来,高兴地帮她拎过箱子,说已经帮她擦过床、桌子和衣柜了,再晾晾就可以摆放东西。
宿舍里有四张床,都是上床下桌的款式,每床都带一个衣柜。原本一直住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开始实习,住到单位去了,只剩下何斯嘉和苗一一。再过一星期,苗一一也会搬到实习的医院去住。何斯嘉不知道自己还要在S大停留多久,反正她是想换一个环境、换一种生活方式了,就早早地跟苗一一说要在学校附近租一个小公寓。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两箱书籍和一些衣服是出国前收拾好的,一直存放在另一张空余的床上,现在先不用拿出来。从伦敦寄过来的三箱子书和杂物还没收到。她从背包里拿了些洗漱用品摆在桌上,从箱子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就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小斯,你接下来要忙答辩的事,让炜柠帮你吧。”苗一一顿了顿,“你想租什么样的房子?我可以帮你看房。”他们几个现在都是闲人,等到实习开始可就没有任何时间了。
“唔,最好是单身公寓,不过不太现实。”之前她们7-201几个姑娘一起帮杜茹茹看过房子,这附近的单身公寓有是有,得看离多远,而且价钱很离谱。何斯嘉想了想:“如果是合租,人越少越好,两到三个人吧,最好是两个。”
“小区环境有要求吗?离学校多远?”苗一一习惯性地掏出个小本本写起来。
“环境一般就行,只要不是太差。离学校两公里内,走路可以到的那种。”何斯嘉从抽屉里翻出许久不用的饭卡,去走廊斜对面打了点开水,回来又想起了一点:“合租最好是单人,情侣就算了。”然后给了苗一一一个“你懂”的表情。
她想起杜茹茹总在群里吐槽,她对面屋里那对情侣平时玩得太野了,一天天脸红心跳的让她没法过日子。杜茹茹总说:“我怀疑我是跟他们合缴房租的一只狗狗,每天靠狗粮为生。我的狗生太痛苦了。”无奈她在那附近找不到更合适的房子了,也就这么将就着住了三年。
苗一一笑得前仰后合,突然问道:“如果是个男的,你介意吗?”
“没事,男女都行,人没问题就好。”何斯嘉上前抱了抱她,“辛苦了,亲爱的一一。回头请你们吃饭。”
“我们四个是该聚聚了,不过是我们请你吃饭。”苗一一、陈炜柠和唐晓棠写毕业论文的案例和数据,一多半都是何斯嘉从伦敦提供给他们的,为此她没少费心思。
“谁请都行。你们商量好时间叫我。”何斯嘉的手机响了,是陈炜柠。她的答辩安排在后天,也就是下周一,两个人迅速商量起准备工作。
苗一一把小本本上的内容拍个照,发了出去。她分别给廖导和唐晓棠发微信,汇报了回来的消息。
这天晚上,何斯嘉忙着做答辩的ppt,跟陈炜柠在线上聊了两个多小时,根据他的意见,总算将符合学院答辩规范的ppt做了个雏形出来。她胡乱洗漱了一把,爬上床就睡,没看见“戎马一生”在她的回复下面写道:“你等的人,他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苗一一起床时,看见何斯嘉已经在继续改ppt了。她去食堂买了早饭给她拿上来,就跟她说要去看房,背上包出门了。
一整个上午,何斯嘉把ppt做了美化,又练习演讲了几遍。中途她被苗一一打断了四次。她发来各种房子的照片还有户型图给她参考,又介绍了很多房东和房客的信息,看得她饶有兴致。
隔壁楼栋的男生宿舍里,陈炜柠正在整理何斯嘉的论文资料,他已经全部打印出来,分类装订成册,还做了精美的封面。他刚刚校对完她的ppt,把她自己录下来的演讲打开来听着。
“没什么问题了,你俩效率还是很高的。”苗一一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当监工,时不时看一眼微信。
“她有看中的吗?”他瞅了瞅苗一一微信里收到的各种租房信息,担心地问道,“你们这样骗她,确定她不会翻脸?”
“放心,等她发现,估计我们都去医院上班了,她逮不着我,火气只会冲着别人啦。”她丝毫不介意再帮他一回,还觉得挺刺激挺好玩的。她也不怕何斯嘉。要论哄何斯嘉的本事,她只会比刘忻槐更技高一筹。
刘忻槐的确是个行动派。本来她还想跟他一起去看房,但他坚持要速战速决,说这一天跑下来会很累,怕她坚持不了,就让她自己找地方歇着,两人随时微信联系。短短三个小时,他跑了五家,还把情况摸得清清楚楚。有一家实在不行,她只发了四家的信息给何斯嘉。
“其实我觉得,小斯就算最后知道了,也不一定会生我的气。”苗一一颇为感叹。以她对何斯嘉的了解,她看得出来,他们深爱对方是不争的事实。
“那我只能希望你成功了。”陈炜柠也是约摸能看出点端倪来。万一何斯嘉真的生气,他只能在旁边多劝着点了。
苗一一手机响了。她接起来,何斯嘉跟她说喜欢第三家,让她详细说说情况。
“嗯。是个附近上班的老师,男的,他整租的,想把次卧室转租出去,押金他已经交了,你只用每个月把房租交给他就好了。水电均摊。”苗一一问她,“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何斯嘉犹豫了一下。S大附近是有好几所中小学。老师的话,应该相处起来不难。她放心地说道:“不用了,你都看过了,照片拍得这么美。你要是觉得行的话,就赶紧帮我定下来。省得你跑这么远,太累了。”
苗一一只好假装一下:“累没什么,你没看上的话我继续跑。要不我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这家情况?你再考虑一下。”
她挂了何斯嘉的电话,赶紧打给了刘忻槐。两个人商量妥当,刘忻槐拜托中介飞速联系房东。苗一一打给何斯嘉:“他说最好今天能签合同,第一次房租要交三个月的。他最近比较忙,近一个月都不怎么回来,今天刚好在这边。”
房子在S大南门对面。那里是一大片住宅区,若干个社区之中藏着一个小型的商业广场,旁边有一栋广场配套的公寓楼,正好有房子出租。两室一厅的小公寓,54平米左右,精装修,六千一个月,主卧带阳台三千五,次卧两千五。
何斯嘉很满意。她当即转了三个月房租给苗一一,全权委托她帮她签合同,自己投入到答辩的演讲中去了。
苗一一挂了电话,过一会儿收到了刘忻槐的微信。他已经把房子整租下来,拿到了钥匙,约她到南门去签合同。
苗一一给何斯嘉发微信:“我马上要签合同了。你确定不亲自看一眼房子吗?”
何斯嘉不暇多想,只问:“你满意吗?”
苗一一:“当然。房间特别干净,家具都挺新的,硬装很精致,软装很温馨。你值得拥有。”
何斯嘉:“那就可以了。我相信你啊。”她最后捋了一遍ppt和讲稿,拷进优盘里,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苗一一回来叫醒何斯嘉时,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她把房子钥匙和转租合同交给何斯嘉,又推了个微信名片给她:“这是你室友,人看着还不错。”
对方很快通过了验证。何斯嘉点开室友的微信,微信名是“大龄儿童”,有点怪异,难道是个小学老师?朋友圈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大龄儿童”:“何斯嘉,欢迎你加入1203。”
何斯嘉赶紧看了看合同。他叫“刘夏”。这年头两个字的名字已经很少见了。
“乱世佳人”:“很开心认识你,刘夏。”
“大龄儿童”:“你能不能快点搬进来住?给看个门。我最近有事,回不来。”
“乱世佳人”:“我一会儿去房子看看。你会在吗?”
“大龄儿童”:“不好意思,我已经走了。忙完这段时间,我就搬过去。”
“乱世佳人”:“你还没搬过来?什么时候搬啊?”
“大龄儿童”:“我东西少,说搬就能搬。你搬家需要人帮忙吗?”
“乱世佳人”:“没事,我人手够。”
“大龄儿童”:“你一个人住害怕?”
“乱世佳人”:“不知道。没有一个人住过。试试看吧。”
“大龄儿童”:“我尽量快点搬家。”
何斯嘉有点发愣。这个新室友很好说话,有点体贴,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
微信那头的“大龄儿童”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新办的手机号码发给了室友:“这是我号码。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何斯嘉保存了室友的联系方式,手机里收到一条取件信息。从丽江买的马勺到了。她赶紧拉着苗一一下楼去。
驿站在学校超市旁边。两个人随便买了点吃的,把包裹取了出来。马勺装在长方形的大纸盒里,旁边填塞了很多报纸,将马勺保护得完好无损。何斯嘉很快发现数量不对。她买了四把马勺,箱子里有五把。另一把只可能是刘忻槐的。
她拍了个照给刘忻槐发过去:“这是你的马勺?”
刘忻槐很快回复:“这么快就到了?我过去你那拿。”
何斯嘉怀疑他是故意寄错了地方,但她没问,他也没承认。她不想纠结这些,把马勺拿回了宿舍,就叫苗一一带她到租的公寓踩点。
她们出了S大南门过马路,拐进一条小巷子,走了大概500米,就到了一个露天广场和一座大商场。公寓楼在商场后面,周边小区的店面也很多,平时吃饭买东西很方便。
公寓楼道有点窄,房子布局不错,住两个人刚刚好。装潢和家具很新,跟照片上一模一样,是何斯嘉喜欢的现代田园风格。实际看过之后,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搬进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