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晌午,晓雨初霁。
“小姐,宇文公子与表少爷来了。”身材娇小的绿芜,不疾不徐地走进亭子。
“请他们进来饮茶吧。”
星河一心都在茶缶上,顾不上迎客的礼数,冲绿芜随意地摆了摆手。
此时,茶缶中水花正由大转小,火候恰到好处。
星河亲手拿起一方厚帛,隔热端下茶缶,细细的用竹片刮掉水面的泡沫,熟练地往桌上一排绿釉茶盏中浅浅注了三盏。
微风里,茶盏中腾起漂亮的雾气,随之消散。
茶汤色墨绿,清香四溢,星河细嗅着香气,感叹道果真是好茶,不亏半晌的悉心烹制。
“星河,闻着茶香就知道你回来了。”
宇文衡说着话,与独孤莫云一前一后步入凉亭。
看到他们,星河起身行礼,欣喜地说:“二位公子,有失远迎。”
二人衣着随意,却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
宇文衡是大魏第一门阀宇文家长房的四公子,父亲宇文直受命天官大冢宰,统领百官,是当朝王佐。独孤莫云是独孤世家的长房嫡子,父亲独孤长信授地官大司徒,执掌户籍财经要务,家族经营几十年,更是大魏首屈一指的财阀。在大魏,这些世家大族可是比肩与皇族的存在。
九年前先王驾崩,新君拓跋琰继位,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唯有倚重各家氏族门阀,虽然朝纲渐固,但门阀实力逐渐超越皇族,手握重兵的宇文直更成为王上之臣。
元亨四年,宇文直谏言改三省制为六官制,以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六官府”分理官选人用、军国支计、礼仪邦交、征伐军政、刑狱决案、水利营建。
元亨六年,拓跋琰再次册封天官冢宰宇文直、地官司徒独孤长信、春官大宗伯李耀、夏官大司马于瑾、秋官大司寇侯莫陈彦、冬官大司空赵廉和上大将军杨猷、征东大将军尉迟仲德为柱国大将军,被称为大魏“八大国柱”。又封驻守凉州对峙突厥的上大将军杨猷,驻守临齐东线的征东大将军尉迟仲德,与驻兵南郡交接梁国的征南大将军宋之信、驻守西境南秦州的元栖公主为“四方将军”。
八大国柱、四方将军为首的世家门阀盘踞在大魏朝堂、军中,控制着“六官”府衙、把控各州各郡官员任用、掌管几十万兵马,各家权倾朝野,子孙世代蒙荫,身份贵重,丝毫不逊皇族子弟。
各家间明争暗斗,家族间各有亲疏,党同伐异纷争不断。独孤长信八面玲珑,靖国公宋之孝独善其身,两家都少涉党政。而星河的伯父征南大将军,先是攻伐战略与宇文直不和,又有两家嫡女后宫之争,使得宋家与宇文家渐渐有些势同水火。能与独孤家、宋家之人交好,同宇文衡庶子的身份很有关系。身份所限,与滔天的权势和浩大家业无缘,自然趟不进争权夺利的浑水。
他今天束着高冠,穿了一身青灰色窄袖束腰的便服,系了玄色披风,腰间佩一柄青光长剑,衬得本就高大的他更加英武。他生的星眉剑目、棱角分明,笑起来犹如和煦春风,带着世家大族不拘一格的风流气派,不带丝毫傲气,时时神采飞扬。
独孤莫云与宇文衡是至交好友,却画风迥异,若说宇文衡是俊朗,那独孤莫云堪称绝美。身材纤长高挑,精致的脸庞比星河还要柔美几分,眉如远山,眸含秋水,着一身白色长袍,随意的束发佩巾,光彩似照眼菱花,宛若画中仙。生在尚武的鲜卑族独孤世家,他绝对是个异类。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独孤莫云自幼极重外貌,每每锦衣华服、略施脂粉,便在各类场合艳压群芳。
由于生得太过美艳,幼时常被其他孩子讥讽男生女相,独孤莫云自然也瞧不上他们。除了宇文衡以外,他不与任何世家子弟深交,也不肯和其他人一样,入兵营中历练,这在兵马立家的大魏门阀中传为笑谈,让他父亲独孤长信大人头痛不已。
独孤莫云的母亲与靖国公夫人是洛阳宫家的堂姐妹,他与星河又年纪相仿,自小来往亲密。独孤莫云同宇文衡交好,三人便常常混迹在一起,星河在长安时一直与两人相伴,感情深厚。星河和独孤莫云也对年纪稍长,又有勇有谋的宇文衡很是敬重。
京中豪门大族对族中子弟多是纵溺,宇文衡和独孤莫云少年顽劣,爱以游侠自居,好打不平,没少惹祸生事,却对星河爱护有加,唯独与她一起时堪称小心谨慎。
此时,平常鲜衣怒马的两位世家公子却都一身狼狈,发冠湿透,披风、外袍也湿了大半。
“二位公子,今日怎么雨中策马,这般狂放不羁?”见了二人,星河刚才当家掌事的威严,一时荡然无存。
“收到你的信,急着就赶过来了。”宇文衡解下披风,随意搭在凉亭一边的美人靠上。
“快到炉边烤烤,乍暖还寒时节,可不要染了风寒。”星河把火炉朝一侧推了推,起身放下凉亭四周的风帘,瞬间亭内暖了许多。
“今早四哥来我家,抓我去城防营骑射。多亏了你派人送来的信,免了我的苦差,可他偏又要骑马来。”
说着,独孤莫云摸出一方丝帕,上下胡乱擦了一通,便把它往桌上一扔,径自在星河身边坐下,捧起一盏茶,使劲吹了几下,一饮而尽。
茶水还未下肚,他便皱起了眉,吐了吐舌头,“真是苦涩不堪,还带着酸。你们汉人偏爱饮此物,真是自虐,哪有我们鲜卑人的酪浆香甜可口。”
“你舌头倒是灵的很。涩中带酸正是这边茶的奥义,苦涩酸甜涵了人生百味,细品深思一念忧,一念愁。”星河捧着茶一边欣赏,一边同独孤莫云分辩。
独孤莫云撇撇嘴,“忧和愁有什么好的,不如酪浆一面甜,一面香。”
星河看着这倾城美人儿,惋惜的摇摇头,“莫云啊,你怎么对得起自己这幅美人皮相!文人雅士素爱品茶,品的就是一股清幽,你可见过吟诗作赋时喝酪浆的,出去可别说是我爹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