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声脆响,戒尺重重落在脸边。
星河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还好,没打坏……
她一抬头,正对上吹胡子瞪眼的任渊。
“公子!陛下命老夫来教导你读书,却没想到你如此不思进取。区区一则《论衡·自然篇》,还没读到一半,竟然打起瞌睡了!”
“我近来……身体不好,一到上灯就乏得很。”
星河捂着脸,悔得肠子都青了。
为了让夜须弥多洗几件衣裳,午后三公考学时她便胡乱应对了一通。也权做个尝试,看梁君会不会因为她学识不行,忽然就失了兴趣放了她。
却没想到……
傍晚时分,竟来了位脾气不大好的长者,还自称是大梁的太子少傅。展开厚厚一叠考评文书,便要依照上头条条款款的批注教她念书。
万万没有想到,这梁君耐心如此只好,选个男宠还要从学识、情趣开始培养,也算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奇志了。
沦落至此,还有个原因……
便是夜须弥。
入夜前,她随便跟任渊犟了几句嘴,林泉便冲出来对她说,因为三公认为她课业太差,所以夜须弥被罚去了晚饭,还得一个人洗了两大盆衣服云云,惹得她格外的亏心。
为了早点救夜须弥出苦海,念书便念书吧,可偏偏任大夫选的都是些“自然无为”之类的论道,不巧她近来精神不济,是以一捧到这些书就开始犯困。
果然越活越回去,竟还比不上小时候精神集中,于是三番四次被这位严苛的师父教训的无地自容。
打了个呵欠,星河有气无力地说道:“大人,我错了。天时不早了,您就放我去睡吧。明日您叫三公再来考过,我一定施展平身所学,让他们满意可好?”
“啪!”
戒尺落在星河手边。
“你当三公大人们是摆设呢?我能召之即来?我看你还是有几分聪明的,若想讨陛下欢心,便要用心读书知道了吗?!”
任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拍着摆满书卷的长案叹气。
“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星河偏头问道。
任渊摆摆手,“老夫来,便是为你传道受业、释疑解惑的……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吧。”
星河清了清喉咙,思量着问道:“我嘛,一个商行小伙计,没有学识才是正当合理的嘛。陛下他……既然想要我侍奉……左右,为什么不叫我学点抚琴唱曲或者杂耍戏法呢?”
“你!”
任渊的戒尺高高举起,看到星河惊吓的样子,又慢慢放了下来。
“唉!”
他长叹了口气,“公子当自己是弄臣吗?还想学什么……杂耍戏法!简直有辱斯文!老臣弟子三千,哪有一个像你这般志向短浅的?!”
星河赶紧往一边挪了挪,“我的意思是,这《论衡》乃是前朝禁书,虽意在释世俗之疑,辨照是非之理,又以实为据,疾虚妄之言。可但但凡惊世之言,往往不容于世。此篇‘自然’,其法便与儒家大道‘天人感应’相悖。儒释道法放之四海而皆为人治,自然之学却为警醒自身,但我等身处凡世,到底因何警醒?除非是治民之人。因而,我窃以为此乃——‘帝王之学’。只是不明……陛下要我学这些做什么?”
她一番疑问道尽,转头等着任渊的回答。
却见他一副惊讶的模样,眉梢、胡须抖的风生水起。
良久,任渊才回过神,眼中却神采大放。
他捋着长须,笑得颇有些诡异。
“依老夫看,公子不仅是个可塑之才,还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如此……还睡什么觉?!我们师徒便来挑灯夜读、彻夜论道吧!”
*******
长案上,上好的建邺棉纸,铺展开来光洁如雪。
光影移到纸上,半浅半深。
当下情致正好!
星河沉了口气,提起半尺长的白玉狼毫笔,饱蘸了浓墨,几笔斜斜,几笔歪歪,泼墨挥洒意气正浓。
“你画的什么呀?”
夜须弥凑过来观望,顺手把一盘桂花糖糕摆到了案上。
她这一来,足吓了星河一跳,于是笔触一歪,在空白的纸上拖出一道突兀的长痕。
“冤孽!”
星河把笔一丢,揉了揉肩膀哀嚎道:“诶呦,刚培养起来一点情致,又找不见了。一会儿画院的李师父来时,肯定交不了差了!”
夜须弥往她旁边一坐,托着下巴道:“我说,咱们还是赶紧想办法脱身吧。这都三日了,画眉回来找不到我们,就该着急了!”
“我这不正想着嘛!”
星河拈起一块糖糕,尝了尝只觉得又香又糯。
夜须弥嘴一撅,“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想着呢!每天不是读书写字就是画画下棋……我看你是乐不思蜀想要长住了!”
“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
星河叹了口气,“你可知道,这幅画画的不好,今日你的午膳,下午的点心、茶水、羹汤……还有晚膳……就通通都没了。”
“你说什么?!”
夜须弥嘴一张,糖糕直接掉到了地上。
星河苦着脸对上她,“怎么……林泉没告诉你吗?龙先生……也就是梁君,有道旨意,只要我课业不济,或是行差踏错,便从克扣你的饭食开始……若是被师父训斥,便要把你送回浣衣局去。”
“什么?!”
夜须弥大惊中带着愤怒,“有没有搞错!凭什么你学的不好,要罚我?!”
“我哪知道……”
星河耸了耸肩,“大概你把我的样子做的太好看了,叫人家给瞧上了。”
夜须弥打了一个激灵,“你要在南朝当娘娘了?那我怎么办,留在这当宫女吗?那你的情郎怎么办?!”
只是一瞬,笑容便从星河脸上消失了。
夜须弥自觉失言,吞了吞口水道:“我是说,你现在可是个男人样子……做娘娘恐怕不大合适……”
星河随手捞了本书,轻拍在夜须弥头上,“你那日的木棉花坊是白逛的吗?萧少俭堂堂梁君,做了几十年的东宫太子,却只有一位皇后和两位妃子……而且没有一个子嗣,显然是品位殊异嘛……”
“品位殊异?”
夜须弥惊的瞪大了眼睛,“哦……原来……诶呦……我的天……可你是个女人啊,怎么当男宠?”
“是啊!是男人也不行,是女人也不行,我也是头一次这么犯难……”
星河又拈了一块糖糕,囫囵着吃下。
“不对!”
夜须弥从慌乱中猛然坐正,继而挠着头说:“既然梁君看中了你,为什么连日来也不召见你,反而安排了这么多位夫子,连轴转的教你读书呢?”
“须弥师大有进步!此事确实不对……”
星河将夜须弥拉到跟前,声音压的极低,“所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