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自己没有亲人,忽然之间就冒出个唤自己做姐姐的小童。
仿佛说谎被当面戳穿……
星河瞥了眼三人,脸色颇有些尴尬。
不等她说话,三人已经齐整地半跪下来,恭敬地向宇文昭行礼。
宇文昭慢步走过来,望着桃染手中鲜血淋漓的匕首道:“什么深仇大恨?让桃染将军一而再的在星河背后捅刀子?”
桃染的手有些抖。果然传言是真的,宋星河在宫中……和宇文昭在一起。
慌乱只在一时,稍稍转念一想——宇文昭袒护又如何,宋星河钦犯的身份可不假。
瞬间有了底气,桃染抬头道:“微臣不敢。今日在文智侯府发现钦犯踪迹,才会出手擒拿。”
有理有据,字字铿锵。
“钦犯?”
宇文昭指了指星河,“你说她?”
这语气,仿佛桃染说了什么梦话。
桃染眼光一闪,略有迟疑地点头道:“正是,前朝作司、宋氏女……宋星河。”
宇文昭哈哈大笑,“她是钦犯吗?朕怎么不知道?大周以法度治国。任何人若要说有罪,至少应当有个判罪的文书吧?星河虽然入过天牢,可不论大司寇府还是大冢宰府,都没有下过将她入罪的判书;不论前朝顺帝还是朕,亦都没有下过治她罪责的诏书。所以,往宽了说,她至今仍是未央宫的内廷作司——后宫的一品女官。桃染,你三番四次冒犯上官,该当何罪?”
桃染一听,猛然攥紧拳头。
宇文昭想要惩治她,随便找个理由即可,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莫非想要她的命。
星河也看出了宇文昭的心思,将他拉到一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桃染可是南秦大将军的心头宝,你可别为了我得罪了元栖公主。”
宇文昭一声哂笑,侧耳回道:“那又怎样?一个义女罢了,元栖会为她反了不成?”
星河眉梢一挑,转而回道:“那可不见得。前几日,我闲来无事,翻看师父留下的书卷。一不小心,发现了一个秘密……”
两人那边低头窃窃私语,这边半跪着的三个人神色都不好看。
尤其桃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虽然心口憋着一股气,却还是慢慢腾起了隐忧。
好一会儿,星河和宇文昭的讨论终于结束。
宇文昭的怒气仿佛平了不少,面对三人的神色也好了许多。
桃染心中困惑,难道宋星河帮自己求请了?她是疯了吗?!
……
星河也觉得自己的确是疯了!
三日前,她在师父所留的书卷上,发现了几个字迹陌生的注解……心中怀疑是不是传说中的“大师兄”?
那几行字,端正秀巧,功底深厚……陌生中带着几分熟悉,仿佛旧年在边关奏报中见过。
心头被一道惊雷劈中,她独自在案前愣了一盏茶的功夫。
之后,连夜跑到石渠阁,翻出前朝公主、亲王受封时宝册上的署名,再与师父的书卷上的一番对比。
她终于发现一件惊人的事实——元栖公主就是师父的大弟子,他们的……大师姐!
惊雷一番显然不够。仔细看过公主的行录,她又发现了另一个更惊人的秘密!
承泰八年,初秋八月,突厥大军南下三个月之前。师父曾告假回乡,无旁人佐证。
他去哪了?无人知晓。
可是她却发现,那段时间元栖公主亦不知所踪。
三个月后,他们二人先后归营。
接着便发生了一件极不合理的事——元栖公主在领军南下的路上捡了桃染。
一来,西北十月,夜里极寒。一个初生的婴儿,很难在荒郊野外幸存。
二来,部队行军中,就算捡到了孩子,也该在路上找个人家送养。但元栖公主却表现异常,不仅把那孩子带在身边,甚至还认她为义女,一直将她抚养长大。
答案只有一个:元栖公主未婚生子,师父为了帮自己的大弟子掩人耳目,亲自带着她离开军营,躲到孩子出生后才回去。
而桃染,就是元栖公主的亲生女儿!
至今,茶楼里好事的说书人,还常爱揣测当年西凉一战,是因为陇西军师易天术叛国求荣,才导致陇西军大败覆灭。
殊不知,师父根本没有失踪,亦没有叛国,只是为了自己弟子和拓跋皇族的尊严,承受了不白之冤。
……
宇文昭负着手,踱步在桃染面前。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试图动过桃染。一来考虑到她是南秦大将军的养女,二来她又和杨氏世子有婚约。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完全的把握,实在不好处置。
今日,当他看见桃染手中的匕首逼到星河背后的时候,周身的血都凝住了。
他知道,桃染是再留不得了……
“南秦军左先锋:桃染,屡次冒犯上官,罪积祸满,理当论处。但是……念在上官为你求情,朕便罚你去陇坂山剿匪吧。”
嘴上这么说,他心中却存着一副别的心思。
剿匪归剿匪,虽不至于有什么大危险,但是上了战场,便是刀剑无眼。桃染只要出了京城,到了大周、东齐之间的深山密林,生死便都是天命……让她死在那里,南秦将军总不至于来兴师问罪。
宇文昭这副心思,实在太过流于表面。
不仅桃染自己,杨玄风和宇文荻听了,也各个面色大变。
“陛下,臣请领罚前去剿匪!”杨玄风半跪着拱手道。
宇文昭眉头一蹙,旋即松开。
收拾杨玄风和收拾桃染同样重要,杨玄风自请去剿匪正中他下怀。
明知杨玄风的意思,他却刻意说:“杨将军是朕之肱骨,率领城防营拱卫皇城,功勋卓着,何罪之有?剿匪这样的苦差事,怎么能交给你呢?”
杨玄风看了眼星河,硬着头皮回道:“桃染她……是臣的未婚妻。她的罪过,理应由臣代为承担。”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星河的意料之中。但从他口中出来,却还是让她有些难过。
孩子没了,自己和他最后一点牵绊也没了。
如今,桃染是他的未婚妻。
对于他们来说,自己也成了“旁人”。
看到星河眼中的落寞,宇文昭有些不悦,轻哼了一声道:“朕以为……代未婚妻赎罪,完全合情合理。不知杨将军需要多少兵马?何时能够成行?”
杨玄风低下头,毫不犹豫地说:“一百戍卫兵即可;今夜便能成行。”
“玄风,你……”桃染瞬间脸色煞白。
宇文荻一听,更不能接受,激动地低吼道:“风儿!对方是羯部叛军,有八百精兵,还有多位出自墨羽的将军坐镇。一百对八百,你不是找死吗?!”
杨玄风垂下目光,不再看任何人,面无表情地回道:“既然是赎罪,自然不该多带兵马。稍后,臣会将请战文书送到大司马府。”
“甚好——”
宇文昭难掩欣赏,“杨将军,朕便准你前去。点兵一百,今夜成行,不容有怠。若能凯旋归来,连升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