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儿!原来你在这——”
爽朗的笑声伴随着呼声自身后传来。
星河打了一个激灵,猛然回过身去。
“舅舅!”她欢喜地迎了上去。
甥舅二人互相看了半天,确认对方康健如初,才同时松了口气。
宫溏伸手拍了拍星河的鬓边,目光转向尚不知道:“尚大人,你怎么又来了?”
见到老朋友,尚不知颇有些尴尬,却不忘长幼间的礼数。
“宫家叔叔好。”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没料到尚不知如此有礼数,原想挑衅几句的宫溏,只好回礼道:“尚大人安!”
尚不知的眼神闪了闪,瞥向星河道:“我说家主大选为何拖了这么多日?原来是在等你舅舅。果然是甥舅情深!”
星河冷哼了一声,对宫溏说:“我信上的事情,舅舅办的如何了?”
“舅舅办事,你放心!”宫溏拍着胸脯说:“按照你的意思,我让丁远将洛阳总号产业中大齐的田地售出了大半,只留下洛阳西边的一部分。”
“舅舅果然厉害。丁先生你都能摆得平!”星河诚心称赞道。
提到丁远,宫溏神色一变,显然遇到过不小的阻碍。
他将嘴一撇,没好气地说:“那个丁远,脾气再执拗,也还是要命的。”
星河望向尚不知,不经意间挑了挑眉梢,“失礼了!家主大选之前,总号还是我们说了算。既然算到大人的下一步棋,我当然要提前止损。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她竟然反其道而行,把手上的田亩卖了大半。
尚不知只觉得心头气血翻涌,有些喘不过气来。
按照他的计划,待宫沼当上宫家家主,便由他为自己推动新政最重要的一步——以宫家总号百年累积下的财富,迅速炒高大齐各州郡的田亩价格。
世人追求财富是热切的、是盲目的,一旦境内田亩价格暴涨,土地便会迅速集中到大齐最富有的商贾、最有财势的世家手中。
与此同时,他会让户部大肆售出官田,用田亩换取商贾、财阀手上的财富,迅速充实起国库。
待将他们的钱财全部套进土地,待他们便成了鞍下马、磨边驴……
到那时,他就会颁布新政最重要的一道政令——均田税。
朝廷将重新丈量全国的田亩,划分成几等,再按等次向田亩所有者收税。
手上囤积的土地过多,若不租种出去,一年的税负便是十分沉重的负担;那么多的田亩,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若想迅速租种出去,免不得互相竞价,部曲、佃户们便是最大的得利者,甚至被裁撤的冗兵回归故土,也会迅速租种到田地,继而投入农耕生产。
在田亩上劳作的人多了,身庸、户调便能趋于稳定,再加上从田亩所有者手上征收的田税。不消几年,大齐国库便可以充盈起来。
此乃星河所说根本之一——富国。
一旦国富,强兵之策必然顺风顺水。
而这些构想最根本的一环,正系在此地,在宫家这场家主大选之上。
宋星河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尚不知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
他深深沉了口气,看似心平气和道:“那便从西边的田亩开始推行。也让那些公卿大臣们看到成果,好推进新政在大齐全域执行。”
“哈哈——”
星河掩面轻笑,“尚大人不知道吗?几年前,大齐败于柔然,先皇处置了几个洛西出身的将军……自那之后,洛阳以西的田地,便都归了明王和陆氏。你想从西边开始新政,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搞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一举将他们打趴下。”
“多谢提醒!”
尚不知拱拱手,眼中露出寒光。
星河笑了笑,“不谢!若你还听得下去,我还有别的提醒。”
“你说吧……”尚不知眉间凝成一个川字。
“去年冬天很冷,今年春天来的很晚,雨水却特别多。看天时,今年南方的黄梅天会特别长。对于北方来说,夏季就会有大旱。毋庸置疑,今年,甚至明年后年,都会是灾年。”
星河的话仿佛闷棍,打的尚不知有些发懵。
推行新政,本就十分艰难,各方阻力唯恐找不到新政的错处。
若真如宋星河所说,今年往后接连都是灾年的话,那些旧势力必然群起而攻之。
到那时,太后、陛下还能不能力排众议,继续倾力支持他,就很难说了……
尚不知的一颗心仿佛被人捏紧,憋闷的生疼。
“不可能!去年瑞雪数场,钦天监说会有好天时的!”他的手攥的发白,有些颤抖着说。
星河走到他面前,“大人博闻强识,但似乎不大喜欢读历法。我三叔——大周前朝太史令大人写过一本《星耀历》。你有空可以找来看看,里头对这些时令、雨水、农桑稼樯之事说的清清楚楚。”
一瞬间,尚不知仿佛苍老了许多,再不见方才的意气风发。
星河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说的太直接,让他有些不能接受。刚想委婉地劝他几句,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七小姐,你所说的字字玑珠,尚某受教了。”
尚不知忽然拱手作礼,让星河和宫溏有些惊讶。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宋星河,是你逼我的!我会让你与我共存亡……”
星河退了几步,靠到舅舅身边,低声问道:“他有带兵来吗?”
宫溏眯起眼睛,“没有。洛阳方圆百里,都没有异常的兵马调动。”
“二房的人呢?”星河问。
宫溏回道:“就来了位叔叔,一个侄子、一个侄女,家丁、丫鬟都没带几个。”
……
两人一阵窃窃私语,半晌也没讨论出结果。
“不必猜了,我什么人也没带,也不打算动武。”尚不知轻蔑地看着星河。
对上星河的眼神,他忽然笑道:“为了大计,宫沼必须成为宫家的家主。而你,颓败的宋氏之女……若是我向宫家新家主求娶你为妾,他们也不会拒绝吧?”
“娶我?你当真活腻了?”星河摆摆手,“你忘记明王现在是大周国君的岳丈了?我在大周可惹了不小的祸回来,你若想新政止步于此,只管试试吧。”
“试试……很好……”
尚不知嘴角噙着笑,一字一句道:“与你同生共死,正是我一直以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