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滑,你别跑那么快!”容蠡跟在后面提醒庄婉。
“你去了也没用,他们已经走了。”
地上的积雪没过了脚脖子,浸入鞋袜,冷得彻骨。
庄婉登上城楼,庞敖带领的一列人马早已经出了城,此刻在茫茫的雪地上小的如同蚂蚁一般。
容蠡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这里风大,还是先回去吧!”
“你早就知道了是吧?”庄婉回头盯着他,寒风肆虐着她的青丝,脸颊冻的通红。
容蠡不语,片刻后道:“我不想让你担心。”
庄婉点点头:“是,你觉得就算知道了我也无能为力,就算我去了涪州也是多余。因为他的生死你根本不会关心。”
“……”
容蠡缓缓道:“对,从始至终,我在意的只是你,别人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那多谢你的关心。”庄婉将身上的氅衣还给容蠡,“不过我不冷!我从来都没说我冷。”
她转身跑下城楼。
她知道燕承还活着,只是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了他。他是士兵也好,将军也罢,到头来也不过是他们手中杀敌的剑罢了,剑钝了随时都可以换,庞敖不行,还有韩渭,还有那么多期待建功立业的人。
容蠡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他依然相信冰雪再冷,也有融化的那天。
庄婉其实并没有怪容蠡知情不报,因为她知道燕承不会有事,即便是有人告诉她他已经死了,她也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所以她不会像别人那样六神无主,日夜担心,痛哭流涕。她开始学着做饭,开始打扫屋子,满院的雪都被她铲的干干净净。
她才发现院子的墙角有株红梅,在金桂飘香时它显得很不起眼,如今院中荒凉的不见一点绿意,才显出它的惊艳来。
或许她也是这样,燕承在的时候,她没看到他的好,他走了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处的是一个荒凉孤独的世界。
她缝了个歪歪扭扭的福包挂在枝头,祈祷燕承能早些回来。
容蠡已在门外站了许久,自那日后,他便没有来过。
他想给庄婉冷静的时间,也想给自己冷静的时间:思考到底要不要坚持。
他习惯了衡量一件事的价值,若是付出与收获不对等,及时止损才是明智之举。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可是庄婉却是他人生中的例外。
他不知道结果,也不知道还要付出多少精力才能收获那么一点点回报。但他仍不愿放弃,庄婉就好像是他的执念,在他理智的一生中难得冲动一回。
他正想敲门,门突然开了,两人都有些意外。
“是你啊!”庄婉正要出门。
容蠡温声:“近日天愈发冷了,我给你带了些炭来。”
庄婉见他提着个木匣,脸上带着笑,就好像几天前那些事不曾发生,他只是个来雪中送炭的挚友。
“我正要去买呢!”庄婉让到一边,“进来烤烤火吧。”
容蠡走进院子,见院中干净整洁,角落里还堆了个大雪人,圆圆的脑袋和身体,用萝卜块做了眼睛鼻子,十分滑稽。
想来庄婉并没有因为那件事影响心情,他算是放了心。
进到屋内,庄婉将暖帘放下,打开容蠡带来的木匣,只见里面的炭如铁一般泛着青色的光泽,一看便不是普通木炭。
她拿起来,沉甸甸地压手,“这是什么炭?”
“瑞炭。”容蠡说:“这是西凉国进贡,烧于炉中,无焰而有光,一条能烧十日。这些够你用一个冬日了。”
庄婉将炭放下,“这定是岐王给你的,你还是拿回去自己用吧!”
她说完去了厨房,很快端上来两个小菜。
“你吃饭了吗?”
容蠡点点头。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你自己做的?”
“对啊!”庄婉说:“总得学会照顾自己吧!对了,还有汤。”
她又跑去厨房,等她回来时,容蠡已经走了,那炭并未带走。
庄婉叹口气,将炭收好后回桌上吃饭。
容蠡撑着伞走在街上,周围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缩着脖子步履匆匆,檐下的一对老夫妻互相呵手取暖,希望面前的柴能早些卖完。
他走过去,递给他们一两银子,让他们将柴送到庄婉的住处。
老两口千恩万谢。
不远处,韩云曦从马车上下来,萧景瑜赶紧扶着,两人谈笑着走进了一家绸缎铺。
每个人似乎都过的很好,这世界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容先生……”身后响起女子温婉的声音。
他回头,“原来是芷楹姑娘。这样冷的天,芷楹姑娘怎会在这长街上。”
芷楹道:“方才我与婢女外出买琴弦,偶见先生经过,便一路追了来。”
“先生看着心情不好,可要芷楹为先生弹奏一曲,以舒心愁。”
容蠡沉默片刻,笑道:“好的,便有劳芷楹姑娘了。”
是啊!他依旧是那个处处留情的风流之人而已……
什么都没变。
韩云曦从绸缎铺出来与萧景瑜上了马车。
“听爹说陛下交给你的差事你都做的很好,现在好多人都对你刮目相看呢!”
萧景瑜道:“都是岳父大人提携,若非他在父皇跟前举荐,我哪能有这样的机会。”
“你也别妄自菲薄,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我看……”韩云曦顿了顿,“你也不比那萧景辰差,这储君之位,也该争一争。”
“你若让我争我便争!”萧景瑜说:“只要你开心。”
韩云曦笑笑:“我知道你待我好,可你也该为自己考虑,只有你好了,我才能好。”
萧景瑜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了。”
两人刚下马车,在王府门外的香儿便跑上前来。
“小姐!”
“香儿,你来做什么?”
香儿哭着说:“小姐,夫人……夫人她突患急病已经……已经走了!”
韩云曦:“……”
萧景瑜忙搀着她,“外面风大,进去说吧。”
进府后,韩云曦支走了萧景瑜问香儿:“怎么回事?我……她怎么会得急病?”
香儿道:“婢子也不知。自从小姐出嫁后,夫人便被老爷一直关在屋子里,只让咱们每日送饭菜进去。而昨日送进去的饭菜便没怎么动过,今日就发现夫人已经去了。老爷下令府中人不得张扬此事,丧事也一切从简,只等夜深人静将夫人拉出去掩埋了便是。婢子这才偷跑出来向小姐报信,夫人生前一直惦念着小姐,小姐若要回去见夫人最后一面,想来老爷也不会阻止。”
“我不想见她!”韩云曦恨恨说了句,眼泪却止不住掉了下来。
她知道韩元崇迟早会出手,只是没想到这么急不可耐。
香儿愣了愣,“小姐,可夫人……夫人她是你的娘啊!”
韩云曦擦了擦眼泪,“你回去吧!我不会去的。”
韩云崇那么恨她母亲,她若回去,只怕会惹恼他。如今萧景瑜的前程还得依靠他,她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好吧!”
香儿只得离开。
萧景瑜进来,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韩云曦说:“你我新婚还不满一年,不宜去吊丧。我娘……想来也不会怪罪的。”
萧景瑜岂会不知其中缘由,只道:“那便不去,你若伤心,我明日陪你出去走走散心。”
韩云曦点点头,而后说了句:“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
萧景瑜问道:“你要找谁?”
韩云曦神色狠厉,“一个叫张文远的人!”
她那个所谓的生父。
……
萧景辰终于打听到了沐秋澜的下落,在一个叫槐花村的地方,也就一天一夜的路程。
他自是急不可耐地前往,如今韩云曦已不再是阻碍,京中也一切平静,正好走这一趟。
容蠡想邀庄婉同往,用他的话说,沐秋澜不一定会跟着萧景辰回来,她可以帮忙劝说。
庄婉本来是不想管这两人闲事的,可她也希望沐秋澜赶紧回来,那铺子老这么晾着也不是办法。
“我去也可以,不过这一路上的花费……”
“当然不会让你花一分钱。”容蠡说。
“好吧!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答应帮这个忙。不过你得提醒下你家王爷,脾气不能太暴躁,就算人家不回来也不能逼她。”
容蠡点点头:“明白了。”
可他知道,沐秋澜要是不跟着回来,萧景辰情急之下真能将她打包扛走。
次日,三人乘马车出发去槐花村。
马车上,萧景辰一直板着个脸,好像别人欠了他钱似的。
庄婉悄声向容蠡说:“他这模样不像去接人,倒像去抢人。”
容蠡笑道:“你现在瞧着他这样,但他对沐姑娘的情意可是真的,只是咱们没看到而已。”
庄婉说:“我最讨厌两个人相爱还遮遮掩掩的,什么话都不说清楚,猜来猜去的也不嫌累。”
男女主的感情就是这样,毕竟是本古早狗血文,那时候流行误会总是不解释,墙角总有人偷听的套路。
她刚说完这话,萧景辰看她一眼,心想她倒是看的透彻。他和沐秋澜之间可不就是猜来猜去吗?他以为他已经猜对了,可最终也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容蠡苦笑道:“也不是所有的情感都能坦言告知,若是两情相悦自然好,若只是一厢情愿,岂不痛苦万分。不如就藏在心里,至少这样还能默默为对方付出。”
“哼!”萧景辰不屑道:“自欺欺人罢了。既然知道自己一厢情愿就该放手,勉强而为到头来伤的只会更重。”
容蠡白他一眼:“也不是是人人都能做到真的洒脱,殿下当初不也是……”
“闭嘴!本王和澜儿可是两情相悦,不像你!”萧景辰瞥了庄婉一眼,“也不知道这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
庄婉无语,怎么吃瓜还吃到自己身上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早知道就不跟着来了。
她赶紧背过身去,装作听不到。
容蠡忙给萧景辰使眼色。
“你别挤眉弄眼的,本王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
庄婉没想到这男主不是个闷葫芦,嘴还挺毒的。
她说道:“王爷,您可能不知道,我和秋澜已经义结金兰,我是她姐姐。也就是说除了她的姑姑,我就是她唯一的亲人。您要和她成了婚,也得叫我声姐!”
容蠡噗嗤笑出声,见萧景辰瞪着他一本正经道:“他俩确实以姐妹相称。”
萧景辰:“……”
“你闭嘴!”
这次换庄婉忍不住笑,男主也会急眼,这可是书里看不到的。
……
韩云曦刚到前院,仆人忙跑过来,“王妃,燕王府送来了一封信,说是给王爷的。”
“给我吧!我拿给王爷。”
“是!”
韩云曦看了眼那信,并未封缄,她拿出里面的信展开,只有几个字:萧景辰已离京。
萧景瑜正在书房作画,画中的女子巧笑倩兮,眉目传情。
韩云曦进来时,他赶紧将画藏在桌下。
“这是燕王府给你的信。”韩云曦将信递给他。
“哦!”萧景瑜接过,放到了一边。
“你不看吗?”
“一会再看!”
“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呢?”韩云曦看着他的眼睛,“或者……是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事,需要送信告知。”
萧景瑜顿了顿,拿出信看了一眼后默默地放了进去。
“什么事?”韩云曦问。
萧景瑜笑道:“没什么要紧。”
韩云曦淡淡说了句:“如何不要紧?若是晚了,怕就追不上了。”
萧景瑜:“……”
“我本不想瞒你,可是……”
“你怕我对萧景辰旧情难忘,会坏了你的事?”
萧景瑜摇摇头:“不是,我是怕你不开心。”
韩云曦叹口气:“我不反对你你对付萧景辰,但是……”
她垂下眼帘,在她心里,对萧景辰终究还有眷恋。
“我只想让你留他性命。”
萧景瑜听罢缓缓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
“这是方圆十里唯一的一家客店。”容蠡掀开车帘看着前方坐落在山下的几间茅草屋。
“我无所谓啊!”庄婉说:“我睡哪都行。”
容蠡看向萧景辰。
萧景辰:“天要黑了,就住这吧!”
马车在客店前停下,小二冷的哆哆嗦嗦地出来招呼:“呦!几位客官,住店吗?”
“是啊!”容蠡上前问道:“小二哥,可有上房?”
“呦!客官,瞧你话说的,咱这可比不得城里,没有什么上房下房,除了大通铺就只有一间空房,勉强算是咱这的上房。只是那是咱掌柜夫人生前住过的,只要你们不怕晦气。”
“这倒无妨。”容蠡说:“只是我们这有女眷不方便,还有没有多的房?”
“再没有了!”小二提议道:“不如你们两位客官去大通铺挤挤,让这位女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