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乌云霁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也不知信没信,许久才道,“没有和你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打一仗,是我最大的遗憾。”
“我却不遗憾。”楚昭说,“对我来说,只要对手出现,无处不是战场,镇云关是,王府的宴席是,马车是,帐篷是,王宫是,我睡觉的房间也是,如果你只把战场当做战场,输给我也没什么稀奇。”
乌云霁再一次陷入沉默,许久许久,脸上的倔强不甘渐渐散去,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展露出一个阶下囚应有的状态。
“阿玉葬在哪里?”他突然转换话题。
楚昭微怔,继而告诉他:“在王城东边的草原上,王爷给她选了一个向阳的山丘,有花有树有河流,风水不错。”
“好。”乌云霁缓缓点头,“把我也葬在那里吧,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对手,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他说完这话,嘴角忽然流出暗红的血,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楚昭站在那里没动,像是惊诧,又像是早有预料。
“你没有不合格,只是你遇到了我。”她说。
“下辈子如果再遇到,我一定不会再输给你。”乌云霁慢慢合上双眼,仿佛一头疲惫的豹子,在风吹草低的原野安心地睡去。
楚昭仍然没动,隔着栅栏静静站了很久。
“王妃,你没事吧?”阿傲在旁边小声问。
楚昭回过神,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心中阴霾散去:“走吧,小阿傲,我们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小阿傲?
阿傲暗暗嘟起嘴。
他可不想做小阿傲,他想做大将军。
做一个能为王妃冲锋陷阵,开疆拓土的大将军。
第二天,楚昭让人将乌云霁葬在了那个向阳的山丘,之后便同慕容骁一起迎着初升的晨曦率领大军踏上了归程。
队伍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云州边境之时,靖南军的捷报和乌苏尔王的归降书也抵达了几千里之外的京城,在黄昏时分送进了太后娘娘的慈安宫。
慈安宫里,前不久才过完三十八岁生日的年轻太后,刚刚从第五次不明原因的昏迷中醒来,她的兄长与侄子正隔着一道纱帘询问她的情况。
因为当朝的三个决策者都在这里,所以捷报和归降书也送到了这里。
而此时,距离上次收到靖南王出兵乌苏尔的消息,只隔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么快就打下来了?”太后在帘后虚弱又惊诧地问道,“上面都写了什么,云阶快念与哀家听听。”
“好。”
小阁老素白修长的手指挑开信封上鲜红的鹰纹火漆封印,抽出里面的信纸,先垂目迅速浏览一遍,而后才将上面的内容逐字逐句念了出来。
殿外晚霞如火,天光尚未暗淡,殿里香雾袅袅,烛火尚未点燃,男子清洌悠远的嗓音在氤氲夏日的黄昏如同浮冰碎雪一般沁人心脾。
殿中伺候的宫女听得入了迷。
太后却听得心浮气躁。
“乌苏尔大小是个国家,靖南王居然只用一个多月就降服了他们,这速度,便是当年的慕容青川也不可能吧?”
“哀家早说过让兄长你小心提防,别叫他成了气候,兄长总说他是黄口小儿,不足以惧,现在呢,现在呢?”
“你急什么,不就打个乌苏尔吗?”阁老贺平川隔帘轻斥一声,“你是太后,你这急脾气什么时候能改,靖南军再厉害,左不过五万兵马,他还能反了天不成?”
太后被兄长斥责,到底不敢再急,但仍是不放心道:“五万兵马在藩王里已经算是最多的,不可不防。”
“谁说不防了?”贺平川道,“云州大小官员有多少是咱们的眼线,你难道不清楚吗,但凡他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咱们都能了如指掌,他想凭那五万人打来京城,你觉得可能吗?”
太后哑了声,按了按昏昏沉沉的额头,转而问自己的侄子:“云阶,你认为呢?”
贺云阶正垂着眼帘慢条斯理地按照原有的折痕将信报叠起,闻言抬起头,绯色朝服将他冷玉般的容颜衬得美如谪仙。
“上次太后昏睡时,左都御史方唯贤来探望,提了一嘴靖南王妃,说靖南王妃医术精湛,尤其擅长各种怪病,如今,靖南王既然已经将王妃从乌苏尔救回,太后何不下旨召她进京一趟,为您诊一诊病?”
“她?”
太后在帘后皱起眉头,靖南王妃死了一回突然变成神医并恢复了容颜的传闻,早些时候就已经在京中传开。
自从她被乌苏尔王子掳走后,关于她的传闻更是喧嚣尘上,京城几乎人人都在谈论这位凭美貌引发了两国战争的王妃。
可她总觉得,这些传闻怪邪乎的,连带着那个女人都邪乎得很。
“御医都诊不出来的病,她能行吗,哀家反正是不信的。”
“姑母怎么糊涂了,诊病只是捎带着的。”贺云阶将信报装回信封中,递给了自己的父亲,起身道,“靖南王冲冠一怒为红颜,咱们将王妃接进宫,他还敢轻举妄动吗?”
“咦?”太后总算来了点精神,在床上坐直了身子,“这倒是个好办法,可靖南王能放心让她独自进京吗?”
贺云阶轻浅一笑:“不放心更好,让他也来,云州不就成了无主之城,他的老母亲还在那里呢!”
太后豁然开朗,终于露出一个笑模样,头也没那么昏沉了。
“兄长你看,你就是老了,脑筋转不动了,以后哀家还是要靠云阶才行。”
“哼!”贺阁老握着信封,斜睨了他那神仙般的儿子一眼,嫌弃地给出四字评语,“诡计多端。”
殿里天光渐渐昏暗,贺云阶低垂眉眼,不动声色,在缭绕香雾中如一尊玉雕菩萨。
“明日我便以圣上的名义拟一道圣旨送去云州,相信靖南王妃这味药,定能解太后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