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强有气无力地转过头。
“东宁市温差大,到了晚上,你还可能在这儿冻死呢。”
任白转身就上了车,就当任家强以为任白要弃自己而去的时候,却发现从车上扔下来了一瓶水。
“心真狠啊。”任家强苦笑了一生。
心狠?心狠得过你吗?
任白按下车窗:
“比不上你啊。心狠。”
随后,任白关上车窗,一脚油门离开了。
这世界上有很多种爱,圆满的、残缺的、痛苦的、幸福的,但是这些,没有一种是以控制为目的的。
我爱你,所以我爱你所有的优点和缺点。
而不是我爱你,所以我只爱你在我想象里面的样子。
任白知道,任家强一辈子都不会懂。
其实,在遇见章顾一天,任白都是他人眼中的乖乖女,有着个把特长和爱好,学习成绩一直在前列,没什么业余生活,性格也是喜静,那时候的任白,被大家贴过最多的一个标签就是——
“听话”
她很听话,听父母的话,无论这话是对是错;听老师的话,无论这话是有着私心还是无私。这对任白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听话的时候,别人会夸赞她是个听话的孩子,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即便她根本不快乐,也根本不喜欢。
但是没有人在乎,那个时候,应该是任白一家最为和睦的时候。但是,很多人对自由意志的追求,都是从爱情开始的,任白也不例外,很多时候,任白都有一个错觉,那就是自己不是在表达对章顾的爱,而更多的是对束缚的反抗和对自由意志的向往。
她想要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
但是,一直很听话的女儿,突然有一天想要挣脱牢笼,习惯性安排她一生的父母,自然不会舒服,但是,有一部分父母会慢慢接受孩子的长大;但是另一部分父母,就会着急剪掉孩子的翅膀,让他们退回到无法独自飞翔,只能依偎在父母身边的状态。
但是剪掉翅膀,虽然看起来在父母身边了,但是翅膀那里,是滴着血的。
更加不幸的是,任家强不仅剪掉了任白的翅膀,就在任白挣扎着离开的时候,他选择“再接再厉”。
剪掉你的翅膀都不管用,那就只好毁掉你了。
任家强看着那一瓶水,突然笑了起来,仰着脖子,把水洒了一身,边洒边笑。
怎么自己人生的一副王炸好牌,就打成了这样呢?
任家强至今都想不清楚。
他小时候,是全家兄弟姐妹里学习最好的,是第一个来到大城市读书工作的;他的妻子是兄弟姐妹里面最贤惠温柔的;他的女儿是最争气的……
但是最后,他也是最先变得一无所有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任家强或许不知道,他的一生,一直都想向无关的人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爱的,却忘了和自己真正息息相关的人。一个人走过一生,不可能被周围所有人喜欢,但是任家强却偏偏要这样做,就在这样用力过猛的做法下,在不爱他的人那里,他活得像一个跳梁小丑;而爱他的人,又被他当作展示的筹码,被频繁地伤害着。
伤害是有阈值的,阈值满了,人自然就走了。
任家强不知道,当时他不顾青红皂白就让任白让着堂妹,只是因为她比自己年纪小,却丝毫不管一个已经上小学的堂妹为什么就会觉得好玩撕掉任白的作业,会得到怎样的报应。
任家强也不知道,当时他反对任白参加艺考成功的时候露出的那胜利者的眼神,在任白眼里究竟是怎样丑恶的一副嘴脸。
任家强更不知道,当他为了反对章顾和任白在一起而频繁伤害章顾一家的时候,任白有多么内疚、尴尬和恼怒。
任家强当然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凝结在一起,会把任白推向怎样的深渊。
任白开着车,看见后视镜里越来愈小的任家强,内心竟然不仅没有愧疚,甚至还有一点点大仇已报酣畅淋漓的快意,她原本就不想置任家强于死地,她也不清楚是因为不值得还是还有着微弱的亲情在里面。
任家强终于疯了。
任家强把水洒在自己的身上后,就开始脱衣服狂奔,一边跑着,一边哈哈大笑:
“我就是王!你们都要来听我的!”
“我!生来就是统治你们的!”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任家强从荒地跑到了一个村落,人人看到这样一个疯疯癫癫又一丝不挂的男人,都嫌弃地关上了自己家的门,还有人偷偷报了警。
警察来了,给了任家强一件衣服,想问他是谁,家在哪,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得送去精神病院做强制治疗。
任白去租车行把车还了,随后就去了眼科医院。
之前医生打电话给她,说黄勤的手术很成功,她得去看看。
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呢。
或许以后就要拜托敬美筱照顾了吧?黄勤年纪大了,虽然口味变重,但是还是要多吃清淡的对身体好;黄勤虽然失明,但是听力却因此变得很好,晚上睡觉需要那种戴上无感的耳塞,自己还要把链接发给敬美筱,只有那家的耳塞最贴合黄勤的耳朵。
“阿姨?”任白敲了敲病房的门。
“门没锁,进来吧。”
任白进去,看到的是双眼还蒙着纱布的黄勤。
今天黄勤就要摘纱布了。
果然,不一会儿,医生就来到了病房,简单地询问了一下黄勤的情况,便开始消毒摘纱布。
随着纱布缓缓摘下,任白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她仿佛又看到了章顾。
章顾的眼睛像极了黄勤,只是因为黄勤以前很少睁眼睛,任白才没有发现。
黄勤先看到了一束光,继而是模糊的影像,又看到了早已泣不成声的任白。
她从未见过任白的样子,但是直觉告诉她,那就是任白,是他儿子人生中最爱的人。
“好姑娘,你别哭啊,你,那么好看。”看着任白哭,黄勤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