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钰脸色一凝。
方才一时气极没有思考才说出那些话,现在后悔亦是来不及了,却也拗不下脸面给范妙说道歉的话。
他抬眸看了乐有初一眼,对方也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乐有初折扇扛在肩上,直指着范家嫡女的方向,调笑道:“苏公子,至少给范妙一个交代不是?”
苏景钰握着拳头,冷冷地朝范家嫡女走去。
“还能走吗?”乐有初看向范妙。
“多谢。”范妙搭着她的手臂,动了动脚,抿唇道:“不过恐怕……走不了。”
“范家人今夜怕是跨不出苏家这道大门了,你有自己的马车么?”乐有初道。
范妙摇头,“我……走回去便是。”
“你是走着来的?”见她点头,乐有初诧异地挑起一边眉,“据我所知,范府离这里可是有十余里路。”
“……没事。”
乐有初无奈地看她,走到前边,俯下身,“上来吧。”
范妙连忙摆手:“怎么能……不行!”
她年方十六,这些年来也就儿时被她娘背过,又怎么敢让堂堂王妃背她?!
扶南在院门口守马车等急了,一进院就看见范妙犹犹豫豫地神情。
“怎么了?”扶南看来看去,皱眉道:“脚扭了?”
乐有初瞪她一眼:“还不快上来?”
“扭了还不快点!磨磨唧唧的!”扶南推了范妙一把,乐有初立即将她稳当地背了起来。
范妙在她背上还要挣扎,被扶南硬生生地摁住不动。
她道:“你这人真难伺候,都背你了还闹个不停。”
范妙也就一动不动了。
乐有初常年练武,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了不少,范妙矮她一个头,骨架子又小,浑身上下就跟皮包骨似的没一点肉,背起来轻轻松松。
但一身骨头硌得她忍不住吐槽:“范府是有多穷?几年没吃过肉了?”
范妙手绞着袖子,嗫嗫嚅嚅道:“庶系……不与嫡系共食。”
“范府的人还真是三六九等?”乐有初将她往上颠了颠,又道:“曾经听人说宅院中嫡庶相争不比皇室后宫逊色,倒是不假。”
范妙没应话。
乐有初冷笑了一声。
将她放到金陵王府的马车里,自己也坐了进去。
扶南在前边勒马,“上路了!”话罢扬落一鞭子,黑马“腾”地往前狂奔。
范妙哪见过这场面。平日里坐马车都是与几个嫡女挤一路,马夫都开得稳稳当当地,可眼下这头马跟箭似乎一瞬间窜出几百米,快把她心脏吓跳出来。
“她开车比较稳。”乐有初镇定地端着茶。
“……”范妙道:“多谢王妃,不过到金陵王府就可以了,我自己走回去。”
“你还要回去?”乐有初一口茶差点没呛着。
范妙皱眉:“这……未出阁的女子,晚上自然是要回府的。”
乐有初笑着打趣道:“回金陵王府,见着心悦的男子本妃亲自给你搭桥,这不就出阁了?”
范妙自然是说不过她。
……
夜半,安顿好了范妙,乐有初到庭院里给花草浇水。
府中原有七八个园丁负责这些,不过被乐有初抢了活计,日子一长,园丁就自动忽略花花草草,扫起了庭中落叶。
那株风铃草躲在角落,比刚来时茁壮不少,茎上又开了几朵花来,朝着月光吐露花蕊,沐浴着春风婆娑起舞。
在它身旁的黑色月季倒是沉稳不少,面朝着风铃草,风吹亦不动,尚未绽放,却依旧风姿绰约,让人无端地期待它绽放时的美丽。
“喜欢养花?”
少年从屋檐悠闲地跃了下来,眸中含笑看着她。
在这还能逃过影卫的眼线,除了苏景钰还能有谁?
乐有初不禁调侃他:“传闻苏家二公子行走江湖,提剑千里无对手,没想到轻功也这般厉害。”
“本公子会的可不止这些。”苏景钰挑眉一笑,道:“余生还长,王妃想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乐有初抚着花瓣,也不抬头看他,“都叫王妃了,怎生还不死心?”
“叫皇后也一样。”苏景钰也不恼,自在地赏起这院中花来,道:“你就真想和那太监过一辈子?”
“有些话还是挑明了好。”乐有初放下浇花的水壶,用手帕擦净了手,漫不经心道:“苏景钰,我们不是同路人。”
苏景钰却是不屈不挠,追问道:“你与楚晏就是同路人了?”
“你知道我是安南国公主,还敢来寻我,想必还没料到我屈身于此是为了什么,我该告诉你的……”乐有初看向他,勾起唇角,冷声道:“是来灭掉你的国家。”
苏景钰微微一怔。
他想过乐有初的目的,要么是费尽心思杀掉几个仇人,要么是扰乱这王朝。可他唯独没有想到,对方是想取而代之。
试问一个土生土长的百庆国人,能亲眼看着敌人灭了他的国家么?
苏景钰知道康平帝握权如命,也知道当今天下局势,知道百姓受灾受难,他隐于江湖为的就是视而不见。
可当侵略者站在他面前时,却无法做到从容自若了。
乐有初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楚晏是怎么回答我的么?”
默了须臾。
她淡道:“时间行动。”
苏景钰皱着眉头看她,抿了抿唇,却没说出话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实话,我欣赏你的桀骜、落拓、不羁、肆意与狂妄,这同前几年的我倒是相似。”
乐有初挥了挥折扇,莞尔一笑:“不过正是这份珍贵的年少,我希望苏公子切莫将激情与热血播洒在一颗无结果不开花的种子上,既委屈了自己,又浪费了青春。”
苏景钰眸光一黯,犹死灰中的渺星,他道:“你想做皇帝?”
月照人影,乐有初笑得坦荡。
“有问题么?”
“不怕死么?”他问。
“死有什么可怕?”乐有初道。
走这条路的人,谁的手上没沾过森森白骨,汩汩红流?
荒冢前浇仇人血,死又有何惧?
她道:“苏家几代忠良,不该剑走偏锋。”
苏景钰看着她。
二人不过两丈之远,却让人觉得她像一阵抓不住的狂风,握不住的黄沙,是该腾云驾雾的凤凰,遥不可及。
“原话奉还,好自为之。”他道。
乐有初道:“想必苏家都是聪明人,不会来搅这趟浑局吧?”
“安心大胆去闯你的独木桥吧。”
苏景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