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万家灯火通明。
自陆云溪远走柳叶洲求学后,每年的大小节日,陆家过的都没什么滋味。
今年的春节也不例外。
陈姨坐在炭炉边,念叨着陆云溪和许云儒这两个出门在外的孩子,陆延之时不时点点头,附和着说上两句,但也只是寻常话语,并没有多说山上修士的那些事。
一来是他不愿陈姨参和进修士的事;二来陈姨也从来不去问这些。
在陈姨眼里,不管陆延之父女,还是许云儒,都只是她牵挂着的人而已,并没有将他们当作做神仙人物来看。
突然,陆延之放下了手中的瓜子,柔声道:“我出去下。”
说罢,陆延之起身就朝屋外走去,寻了个没人的地方一跃而起,瞬间没了踪迹。
陈姨没问,陆延之也没多说。
这是俩人多年来的默契,或者说是信任。
夜空中,除了忽暗忽明的烟火,还有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前者自陆家院外一路逃窜至城外,后者便是追到此处的陆延之。
出了城,陆延之不由猛地提了速度,将这个在自家门外逗留了片刻的人拦了下来,并且试探性唤了一句:“许云儒?”
许云儒身子微微一僵,却没做出任何回复,反倒是逃得更快了。
他自逃离了京城,本想直接去碧螺宫找林云儿打听之前的事,可终究还是忍不住去陆家看了看,谁曾想,只是在院外站了片刻,就引起了陆延之的注意。
陆延之见这人反倒逃得更快了,心中又确信了几分,于是连忙跟上,问道:“云儒,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
在许云儒看来,只要是书院的人,都必定会对妖兽痛下杀手,更何况他这个特殊的异类。
陆延之见对方不听劝阻,只好苦笑一声,道:“那就先困住你再说。”
一言既出,陆延之伸手向前轻轻一划。
逃窜中的许云儒,像是一头撞在了墙上,等他反应过来换方向时,显然为时已晚。
顷刻间,陆延之施展术法神通,将许云儒困在了原地。
许云儒一脸戒备地盯着陆延之。
陆延之看着易了容,对他还心怀警惕的许云儒,没来由有些心疼,便没再向他靠近,只是站在原地,叹道:“你这几年的事,我多少听说了一些,可没想到你连我都不放心了。”
许云儒恢复了本来面目,依旧一脸戒备地看着陆延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同时也寻找着逃走的时机。
两人沉默半晌,陆延之忍不住说道:“你受苦了。”
“先生放我离去,我保证安分守己。”
许云儒见无处可逃,只好乞求道。
陆延之总算明白许云儒在担心什么,于是说道:“云儒,我先生已见过你,他都没对你怎么样,那我怎么可能会对你不利呢。你再仔细想想,儒家可有对你追杀,或者是通缉?”
许云儒皱眉想了想,答道:“这到没有。”语气已缓和了不少。
陆延之见他神色有所缓和,随手散去了困阵,问道:“都到家门口了,为什么不进去?你陈姨还念叨你来着,云溪也快回来。”
单是自己这还没弄清楚的身份,许云儒自己都难以接受,哪还敢奢望陆延之,甚至是陆云溪接受。
许云儒面露愧色,低声道:“我,我……”
陆延之笑道:“有些事不能怪你,只要你还是那个许云儒,就算你是妖族又怎样呢。”
“我真的是妖族?”许云儒猛地抬头问道。
“我暂时也说不清楚。况且,是妖族还是人族,这重要吗?”
“不重要吗?”
陆延之走到许云儒身旁,问道:“那你觉得妖族和人族,这两者除了种族不同之外,还有什么不同?同样是天下生灵,一样可以修炼,可以口吐人言,可以读书,真有那么大的区别吗?”
许云儒不解道:“可是儒家……”
陆延之打断道:“儒家最是划清与妖族的距离是吗?”呵呵一笑过后,他叹道:“各有各的难处罢了,以后你就会明白。”
许云儒叹了口气,率先走向一块青石坐下,陆延之随后也坐于青石上。
俩人看着远处的灯火,各自沉默了半晌。
陆延之笑道:“讲讲你这几年事?”
许云儒缓缓摇了摇头,随即恍然大悟,伸手摸出一小坛仙酿来,递给陆延之。
陆延之眼前一亮,接过仙酿后闻了闻,赞叹道:“出门几年,懂事了不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酒很快见了底,话却未说半句。
许云儒道:“先生回吧,陈姨还等着呢。”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陆延之追问道。
许云儒道:“我答应过别人找几样东西,现在须得抓紧凑齐了。另外,我也想知道自己失忆前,到底是谁。”
陆延之听后叮嘱道:“如今天下九境大都在闭关,过完年,我就要去文庙打杂了,你若再遇难事,可直接找到当地的书院,只需说是我弟子,我自会去见你。”
许云儒“嗯”了一声,执弟子礼,拜别了陆延之。
陆延之看着远去的许云儒,久久不愿收回目光,这可是他认可的读书人啊,怎么就要和自己走上一条道了呢。
这固然是好事,可谁说是好事,就一定是易事呢。
再想到了陆云溪,他的心中,忧虑更甚。
几日后,碧螺宫山门外。
故地重游的许云儒,心里觉得此地熟悉,却记不起上次来这的情形。
守山门的弟子早已换了,许云儒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戏弄的普通人,稍稍展露了金丹境气息之后,守山门弟子赔着笑将他请了进去。
许云儒前脚踏进碧螺宫,齐景升后脚就进了山门。
当日,齐景升被贺中天的孙女带回去救治,醒来后的他哪有颜面再留下去,可禁不住女子的再三挽留,只好又多留了一天,这让他心里稍稍好受些。
碧螺宫内,林云儿刚从柳叶洲返回,听闻有一个名叫许云儒的人前来拜见,当下心中一惊。
难道是重名?
碧螺岛上那诡异的水潭,她至今都不敢深入其中,更可况,当初许云儒掉进去的时候还是个普通人,因此,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这人呐,面对在乎的事情时,总会抱有侥幸心理。
林云儿刚跑了两步,突然一个急停,站在了原地,眼中满是慌乱与羞愧,像是个犯了错后,将要面对父母责罚的小姑娘。
她想见许云儒不假,可她更怕见到许云儒。
当年许云儒坠入深潭,他为了尽快报仇,为了完成许云儒要站在山巅的愿望,选择了与郑仪双修,这便是她慌乱与羞愧所在。
她不敢想,如果外面真的是奇迹生还的许云儒,那她还有何面目去见他。
原地踌躇良久,她冲外面候着的人吩咐道:“去告诉那人,就说我在闭关,然后礼送他出去。”
说完这话,林云儿全身仿佛都没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地。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冰冷与威严。
说到底,她终究还是个女子,一个心有所念,又心有所愧的可怜弱女子。
许云儒听闻林云儿闭关,心中失望在所难免。
他本想着问一问自己先前的事,如若俩人关系不错,那便找个机会再去一趟碧螺岛上,让碧螺岛下的那人看一看,他体内的那条金线,到底是个什么。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对方闭关不出,他只好先告辞离去,他得赶紧去找那五行之属了。
这几年下来,他也就凑齐了水、火两件,他担心自己要是再不快点凑齐,保不齐那人,就等不到凑齐那天了。
正往外走,齐景升不知怎么乱窜到了他眼前,嘴里还嚷嚷着:“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么个师父。”
原来,齐景升一回到碧螺宫,就先去找了自己师父,请求师父李春寒追查许云儒。
可李春寒却丢给他句:“自己没本事能怪谁,真是将我的脸都丢尽了!你但凡有出息点,勤加修炼自己去找回场子来,总想着靠我,要没了我,你还不活了不成。”
齐景升本来也没想着师父真能出手,只是怀着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向这个父亲般的人,寻求些安慰的心思,可李春寒却将他臭骂一顿,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正在气头上的他,骂骂咧咧间一抬头,就见到了许云儒。
虽然许云儒恢复了本来面貌,但脸上的疤痕却在,气息也没有刻意隐藏,因此,齐景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齐景升下意识后退几步,一脸警惕地看着许云儒,失声道:“你怎么在这?”
许云儒笑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
齐景升一时语塞,转而又猛然醒悟,这里是碧螺宫啊,自己的地盘,随即挺直了身板,呼喝道:“来人呐,给我拿下这个贼人!”
替许云儒领路的人,不知这人怎么和齐景升有了过节,但林云儿吩咐过,将这人礼送出去,所以他只好先站出来,说道:“齐公子,这还是咱们碧螺宫的贵客,上面吩咐了,要礼送出去。”
齐景升冷笑道:“我的事你也敢管,还不滚!”
领路的人想说这是代理宫主吩咐的,又怕事情露馅,只好上前想再劝几句。
齐景升见着人走到近前,二话不说,一巴掌将其打了个团团转,怒喝道:“滚!这里没你事了,我送他出去也是一样的!”
领路的人哪敢再说什么,只好捂着脸一路小跑远去,看来这事,还得禀报林云儿才行。
此时,一队执法堂弟子听见了齐景升的呼喊,瞬间就把许云儒围了起来。
“老子今天不玩残你,我就不姓齐。”
齐景升冷冷地看着许云儒,牙齿咬的嘎吱作响,仿佛要将许云儒生吞活剥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