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不是说我和胡杨自己就可以解决吗,怎么还跟着来了呢?”于甜甜一路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满心欢喜的低头偷偷笑着,踩着金秋焦黄的树叶,听着嘎吱嘎吱响的枯声都格外悦耳,因为身边一路同行的人正是心上那个悄悄徘徊着缓缓而行的人影,几次递出邀请函,虽然他还没有正式出现,可于甜甜就是知道他一定收下了,很早就收下了,在第一次见面时那第一节课堂上荒唐逗趣的调戏,就已然被他当成了真。
“嗯,我相信你们自己可以解决,不过有我进展会快一些”,快一点让他们俩重逢,最好多些相处的机会,他甚至希望能亲眼看到他们最后那个隆重的仪式,将自己一直守护着的女孩移交到下一棒的手上,眼前的于甜甜忽然就与五岁时满眼星星拉着他的手撒娇的女孩重合了模样,方楼不禁伸出手去牵起了她,做了十六年前他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是不是老师都这么自信啊”,于甜甜被他的厚脸皮逗笑了,突然停住步伐轻轻凑近到他的面前,呼吸一停一顿的打在彼此的脸庞,暖烘烘轻颤颤的,像果冻,烤出来的那种……
太阳一定出来了,于甜甜心想,不然刚刚还在吐槽赶着晨早吹着冷风,不仅觉不够睡,皮肤也会皱巴巴啊,这会儿竟突然感觉到温度骤然上升了起来,像是被扔进了大烤炉,大概被当成果冻了,要不是刚刚差点摔倒,两只手都被方楼轻轻牵住了,她一定要摸一摸此时她的脸蛋,感受一下烤的通红通红的果冻q弹的触感。
“小宝!!!”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于甜甜还没反应过来声音的源头在哪里,只见方楼一只手转而抚上她的背将她往怀里拢了拢,另一只手已然丝滑的将她绑着头发的丝带解开,随意的向上一抛,一只小京巴可怜兮兮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出现在他们俩的怀里。
“方老师,你还会变魔术呐!”于甜甜不可思议的把小京巴身上缠绕了两圈的丝带解开,一只手抱着小狗,一只手纳闷的将丝带抛来抛去比划着,“不过你怎么做到的啊,这条丝带明明就是我头上绑着的那条啊,也没有什么机关特异功能什么的,怎么就一抛就绑上了呢……”
方楼笑了笑,将丝带从于甜甜手中拿来,随即绕到她的身后三两下就将她的发型恢复了原样,“孰能生巧,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现在先把狗狗还给人家吧”
话音刚落,一个胖胖的妇女就急忙跑到了他们面前,嘴里边心疼的喊着小宝,另一边也不忘连连对他们表达着感谢,寒暄过后,当她抱着小宝要转身进入住房楼栋时,忽而折返了回来,一脚踹在了正站在路边等公交车的男生书包上,破口大骂道,“上个学有个屁用啊,学到了知识,学不到品德啊!”
男生眼神东躲西藏的左右飘忽着,一会儿整理整理书包肩带,一会儿整理整理吹了造型的留海,嘴里也不忘喏喏的反驳道,“神经病啊”
男生敢做不敢当的模样倒把中年妇女激了个脑袋开花,一股脑将自己刚刚惊魂未定的后怕与埋怨通通吐露了出来,越说越不痛快,抹着眼泪鼻涕的非要拽着路过的人来评评理,“你们说说现在年轻人都怎么了,帮一下手是会少块肉不成,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我家小宝脑袋卡阳台窗户了,我好不容易把它整出来,光靠自己实在不行,正好看到这个小孩在楼下等公交车,就跟他说好了帮忙接一下,他要是没听见也就算了,他都抬头看我了,我以为没问题了,就松了手,谁知道啊,这个小伙眼看着我家小宝掉下去不仅转过头去还挪了挪身子,怎么,怕我家这只不到十斤的小狗砸到你啊,砸到你,我会赔你医药费的!真是坏苗子!”
男生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支支吾吾的反驳道,“我戴着耳机听音乐呢,真没听见……”
从之前的许多案件中,胡杨都教导过她,新闻需要实事求是客观公正,尽管大婶再如泣如诉,举着道德的标杆不停挥舞,于甜甜还是坚持要等到男孩的发言,万事都不能光凭一人说辞,可却没想到,等到的是一句谎言,如果嫩绿的叶子下裹着的是腐烂的根,那就的确是一棵坏苗子了,于甜甜失望的上前一步问道,“从刚才到现在,都不曾见你摘下过耳机,所以现在也在听着音乐吗?”
“你撒谎!如果你在听音乐,所以听不见外界的声音,那你又如何听到了我的问话?”看着男生点了点头后转过身去,借以查看公交车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于甜甜生气的怒斥道,“更何况尽管你戴着耳机,可你的耳机却并没有在播放任何内容,这点从你的手表上就可以看出,你刚才抬起手时,我看到你的手表表盘显示的是桌面时间,如果你的耳机在播放着什么内容,你的手表也应该显示出相应的内容才对,我说的没错吧,依我猜测,你或许本来是在听着音乐,但是刚刚小宝掉下来之前刮过一阵强风,导致你的耳机蓝牙断掉了,这是无线耳机时间用久了都会有的毛病,见不得风,呵呵”
中年妇女听了于甜甜的一番说辞,更是气的搂着小狗一顿张牙舞爪了起来,“瞧瞧,瞧瞧,我说的吧,他就是故意的!”
在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下,男生无措的低着头搓着手的模样,看在于甜甜眼中很不是滋味儿,可撒谎就是不对,枉顾生命也是他的错,如果犯了错之后不用道歉不用接受惩罚,只是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依靠同情蒙混过关,还好这次有方楼的及时出手相救,不然那对受到伤害的小宝岂不是太不公平!
“你叫王志对吗?”
忽然间方楼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令男孩与周围刚刚还在交头接耳品头论足的人群纷纷诧异的直直看向他,于甜甜也不解的悄悄问道,“你认识他啊”
方楼笑了笑朗声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在一所职业技术学校教书,听他说过他班上有一个同学令他很是头疼,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因为他的专业能力非常不错,于是他总是会给他推荐各种实践机会,得到的答案无一不是,‘我回去问问我妈妈’,呵呵,她妈妈的答案又总是‘先念好书再说,毕业有的是机会工作’,美其名曰是不想儿子太累,实际上他妈妈最后与我的朋友说了实话,是希望多些与儿子的相处时间,这些我们不予置评,可哪怕是竞赛类的项目,他的老师已经帮他报上名了,最后他的妈妈听说是需要去隔壁省参加考试并且要留宿几天作为培训,于是立马一口回绝了,理由是‘他的儿子照顾不好自己’……”
“可你怎么知道就是我?”王志两只耳朵都红透了还强撑着辩驳道。
“我的朋友还跟我描述了一些这个男孩的特征,尽管万年不变的格纹衬衫揶在牛仔裤里,一只黑色的双肩书包隔绝了一切的时尚引领,可还是讨得隔壁时装学院的女生频频搭讪,因为一张秀气白嫩的脸蛋,轻巧打理好的发型任风怎么吹打也不会捣乱他领口袖口都扣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的衬衫,我猜这些也都是你母亲的功劳”,方楼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孩的着装,如他朋友所说的一分不差,“你有没有想过,她不是在养育一个活生生的儿子,而是在打理那只每个女孩心中都藏着的小小玩偶,喂他吃饭,给他换衣裳,添置他的生活起居……”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王志罕见的扬起了头,露出一副气冲冲的模样,随后又低下头搓着手说道,“我妈妈很爱我”
“当然不能否认她爱着你,养一个宠物,带回自己心心念念的商品,有哪一个不是饱含着爱的?”方楼随即拿出名片递到他的手上,“在你人生的前十八年,她怎么养育你都没有问题,可你如今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应该有二十了吧,你已然是一个可以自行做主的成年人了,你需要学会为你自己的人生规划实施负责,包括穿上你觉得舒适的服装,弄上灰尘毛发即使满身褶皱也不用在意,留一头你不需要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不会被弄乱的发型,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包括你的亲人,你只需要做你就好!这是我一位就职于心理研究所的朋友,她也是专职于处理亲子关系的辅导老师,如果你能说服你的母亲一起去听听她的课,那我就要恭喜你了,那会是你走向独属于自己人生的第一步!”
于甜甜在一旁简直要为方老师的一番慷慨激昂的遵遵教导鼓掌起立了,却突然被眼前这个扶不起的王志弱弱的蚊呐颓了气势,“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围观的人群一时也沉默了,有的或许带入了为人父母的身份,有的或许也感受到了同样为人子女的无奈,不由得为他说起了话,“做自己,会被说成是叛逆,讲道理,会被指责不孝,一般外人眼中的乖乖孩,又有哪个是可以不遵守长辈的指示的?就因为我们年龄小,所以我们的思想在还没说出口之前,就已经被贴上了‘不成熟’的标签,有时候听话,只是想免于一场争吵罢了,因为争吵之后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于甜甜听到这里也止不住的想要掉眼泪,喏喏的拉着方楼的胳膊委屈的说道,“方老师,我觉得她说的对诶,昨天刚和我爸吵了一架,最后的结果还是得去相亲……”
方楼原本一时为这些孩子的困惑烦闷的皱起了眉头,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微妙又惶恐,就好像深海中的鱼被困在水草与网布错纵交织在一起的陷阱中无法逃脱,他们看似是渺小又卑微的猎物,实则他们早已知道在他们面前有两种选择,要么咬咬牙逃出生天,如果水草与网布就能打败他们,适者生存的他们早已被达尔文的进化论淘汰,只是外界不知名的世界令他们无助与畏惧,要么安稳的一圈一圈游荡在这狭小的包围圈中,与水草戏耍,以网布为家,没有新的生机自然也不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这安稳的包围圈就是他们余生的宿命……
可听到甜甜脱口而出的“相亲”,一时间也顾及不上别人的人生,只觉得这个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令他难过的心像被揪着痛一般,这是他一手看大的女孩啊!从她五岁起就认定了登记档案的女孩啊!即使他早已做好了余生要将甜甜交给胡杨的第二手准备,可一想到原来随便一个不知名的男人都有可能比他幸运无数倍,一种不甘的心绪涌上他的心头,方楼突然觉得此时的自己好像和王志的母亲也没有什么差别了,不,还是有区别的,他对于此无能为力。
于甜甜不明白最后怎么方楼就魂不守舍的先走了,可对于王志她还是觉得需要嘱咐一句,“我们年龄差不多,父母从小对我的教导也很严格,就比如因为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全部都是主持人,所以我从会说话起就必须字正腔圆,不然就会被打手心,呵呵,虽然我家里的管束没有你这么,额,变态,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家庭的教育我们或许没法改变,但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我们自己的事,这也是方老师刚刚的观点,所以你为了不让小宝的毛蹭上衣服弄乱发型什么的,宁可无视掉这条生命,我真的不能苟同!凡事都要排个先后顺序生死大小吧,难道一条生命的重要性比不上被你母亲责备两句吗?”
说完,于甜甜就赶忙去追赶方楼的步伐了,可是看着方楼越走越快的背影,就连他的影子好像都在躲着她,于甜甜不由得感到脚步没了力气,自己追赶不上他,而他又不会停下等着自己,难道他们要一直这样脚赶着脚肩比着肩行走在路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