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前来官衙之中登记投诉的老百姓基本都回去了,谢潇看了报告,发现来府衙门口状告的都是京城东西两市里头的商行。
其中以中小规模生意居多,且多是年后受新政策激励加入经商的人。
夜深人静,谢潇坐在以前荀大人的位置上深入研究,发现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特点:自作聪明,过于油滑。
年后谢晋执政,充分发挥了他商人无利不起早的本性。
他颁发的政令,譬如降低赋税、只缴纳少量保证金,摊铺租金降低等等,无一不对自己在政治舞台大显身手而铺路,也无一不体现出他工于心计、追求利益最大的商人思维。
因为行商之中短期内大量涌入素质低下小商贩,这会使先前材料上乘、价格昂贵的大铺面面临生意冷清、甚至倒闭的风险。
而支撑大渊朝经贸发展与税收的正是这些大行商,这些老板们如今叫苦不迭。
但凡在生意场中沉浮了几十年以上的行家都知道,生意若想走得长而远,就必须要以务实与真诚打动老百姓。
而新推行的大规模减税计划,无疑破坏了这种平衡,要想达到老百姓的需求就要降价,降了价之后就要压缩成本,于是京城一时间假货横飞,各家商铺之间相互攀咬指摘,街上每日都有打架斗殴之事发生。
所以谢潇也明白谢晋让她来京兆尹府的目的。
在老百姓盲从经商的环境下,市场混乱、以次充好、卖家比买家多等各种经济问题层出不穷,老百姓赚不到钱还血亏,于是就来找官府闹。
倒不是让官府赔他们亏在铺面里的钱,而是你家偷了我家的款式花样与技术、别家门前的摊子占了我家的位置,官府收了我们入行登记的银子,每个月都要缴这么多税,你们到底管不管?
且京兆府中前段因为荀大人卸任就失了主心骨,眼看老百姓们的意见越来越大,谁也不敢出来挑大梁,最后就发展成了民乱。
这也是太后口中,她这个京兆府尹正,不好做的真正原因。
不得不说,谢晋虽有雄心勃勃,但他未完全掌握政治圈子里的规则,行事风格不够成熟,缺乏政治家的稳健和深思熟虑。
而此时,出身京兆府的谢潇,在中书省与太子东宫历练过的她,无疑是收拾烂摊子最合适的人选。
谢潇长叹一口气,官府将铺子收为官用,只需支付保证金就可以以廉价租金租下来,这家干不下去再转给别的家,谢晋才不管老百姓赚不赚钱,他只管手里有多少流动资金。
两方利益纠葛,这残局,委实不好收拾。
于是乎,调停各行业之间的纷争,抓捕制假贩假的商铺,规定统一经营的地点与范围,对恶意寻衅滋事的商贩开罚款条子,就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时间。
当然,谢潇也常以公务繁忙为由常住在官署里头,然后明里暗里看着京兆府上下欺压绝冥与玉碎两人,不给他们接触自己的机会。
傅柳见她多日忙得脚不沾地不曾歇息,有些心疼:“你刚满一月就这么劳累,当心今后得病,民间妇人说,产后风发作起来很厉害的。”
“无事,我当时月份小,痛的几日过去之后就无大碍了。”谢潇对她说:“我那六哥今日来找你几次了,人家还吊着胳膊是个伤员呢,总不好每次都让人失望而归吧。”
“他断胳膊又不是为了我。”
傅柳抿嘴笑:“而且我睡了他,就整日来缠我,不厌其烦。”
谢潇尴尬笑了一声:“是,是楚王主动献身?”
傅柳朝她眨眨眼,笑意有些暧昧:“年轻男人的身子,总是刚猛又诱人的,时间长了就会有点馋。”
谢潇眸子颤动:“你竟然处处留情。”
傅柳还笑眯眯问她:“宁王走了这么长时间,你就不想他的**?”
谢潇嗤嗤笑了声,有些难以言说的羞赧。
“不知羞耻。”她责了一声。
傅柳是混迹江湖的女侠,谢砀是皇家养出来的斯文败类,一个潇洒自由,一个放荡不羁,擦出点火花谢潇已经见怪不怪了。
翌日,二月初二中和节。
这一天大街小巷都有剃龙头和吃龙须面祈雨的习俗,街市上人流如织,好不热闹。
东西两市人正多的档口,谢潇命人在闹市之中搭建了戏台子。
唱了一番大戏聚集了许多人之后,谢潇请了朝廷在赋税与市舶管理方面的官员,为京城的老百姓宣讲律法与新的政令,劝大家不要盲目跟风从商。
朝廷鼓励老百姓经商,而谢潇只希望穷苦出身的老百姓都能捂好自己的钱袋子,不要去趟这趟浑水,这无疑是在打谢晋的脸。
但她不在乎。
骑着马从东市回官衙的时候,百姓们纷纷拦住去路,各个眼含热泪扑到跟前,非要送将自己家养的土鸡蛋送给谢潇不可。
“若不是大人您打击了贩假货的商贩,及时追回了老朽在那黑心老板身上花的冤枉钱,我们家人定要上街乞讨不可!这些土鸡蛋能补身子很有营养,还望大人收下!”
“官爷们都只考虑自己的钱包鼓不鼓,哪个会在乎咱们老百姓们吃不吃得饱,有没有钱赚?
朝廷这么大阵仗,祁王顶着压力劝着咱们老百姓不要盲目投钱,可真是挂念咱们京城老百姓的青天大老爷!”
“祁王是青天大老爷!”
老百姓们朴实热情,喜欢谁就会双手奉上自家种的野菜和养大的鸡鸭鱼鹅等等,谢潇耳边充斥着家禽的嘎嘎乱叫之声,胯下的白马不一会儿就被一群老百姓围堵,怀里也被塞得满满当当。
这时,人群中一位年过四十、衣着华贵的美妇人眉目一惊,随即失措喊叫起来。
“那是我儿,是我女儿!”
街上人流太大,妇人那惊奇颤抖的声音很快被周围的喧闹声淹没下去,叶氏久久不能平静,当她拨开人群过后,才发现这位府尹大人已经由府衙的侍卫拥着远去了。
年轻人背影纤细,气质出尘,只肖看那一眼,叶氏就如望见了远归的亲人一般,瞬间泪湿了双眼。
“都是娘亲无用弄丢了你……娘亲的好女儿,你就回头看看我……好吗?”
叶氏疯狂的哭喊着,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骨肉分离之痛,她一看到与女儿肖似的面孔时,还是会发疯般跑过去哭喊。
内心的执念促使她多次做出了类似癫狂的举动,若不是出身富贵人家,叶氏早被人当做疯妇休了。
姜家在寻亲这一件事上面不知失望而归了多少次,身旁的老仆妇心中揪痛,劝道:“夫人您思念小姐过度,认错人也是常有的。咱们大公子是查出小姐被人拐到了京城,可人家府尹大人是个男人,万万不会是小姐本人的。好在大公子找回了郡主,您多年期盼,终于有了回报!”
叶岚回眸,瞪向老仆妇:“那郡主不是我女儿!我只看她一眼便知道是个冒牌的!”